01
“阿姨，请问，秋菊家怎么走？你能告诉我吗？”
“哎呀，鬼娃呀，鬼娃呀！”城东俢鞋补鞋的大妈，咋一抬头，大叫一声，拔腿就跑，鞋拔子掉了，小凳子翻了。
“怎么了？阿姨？我扶你！”
“不要不要，鬼娃，你走！哎哟哎哟！”大妈根本没跑成，她被凳子绊倒后，倒在地上，扭伤了脚，大嗓门颤抖。
旁边商铺的男人被大妈的怪叫声吸引过来，看看面前的人，不禁后退一步。
“别怕，我是人，外国人！”小伙子大声说，说得不标准，但听得懂。
“不是鬼娃呀，吓死我了！哎哟！”大妈半信半疑盯着小伙子看。
小伙子乌漆嘛黑，穿白短袖黑裤子，人好高，不胖不瘦，只有眼珠子和牙齿是白的，看起来二十五六岁。
“我来找人，这个人，秋菊。”小伙子递上纸，咧嘴笑着，露出满口白牙。
县城来了个黑小伙找我的消息不胫而走，闲得无聊的人们，都争着想到我家一睹黑小伙真容。
这小县城，地处大山深处，城里的人亲戚串亲戚，朋友串朋友，不沾亲肯定带点故。少有陌生人来，更别说外国人了，还是黑人，真真新姑娘坐轿头一回，谁不想见识一下。
于是乎，在小院和老公聊得正欢的黑小伙，看看黑压压挤满的父老乡亲大妈阿姨，紧张问我，“阿姨，他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我愣了一下，无法解释他们是看热闹，老公马上说，“他们都欢迎你，喜欢你！”
我站在老公身边，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李老师，反应机智。
“我中文名叫宋江，《三国演义》里面的宋江，谢过谢过！”黑小伙忙不迭双手握拳，点头作揖。
众人一片哄笑，笑闹起来。宋江又不解地看看我。
“他们都很喜欢你！”我从老公那里现学现卖。
宋江又满脸堆笑，“谢谢，谢谢！”
众人皆不散去，你一言我一语逗着宋江，问他的国家，风俗……
02
月朗星稀，好不容易看热闹的散去，院里只剩下我们三个，宋江才一脸严肃拿出一张纸来。
我和老公凑过去看，天啦！我的心都揪紧了！
白纸黑字。
这纸我认识，字我也认识，纸是女儿李娇单位的便签，字是她写的。
“妈，宋江他爱上我了，追我追得紧。我不同意，明明白白拒绝了，也如实说了我的情况，他不放弃。
我说，中国的婚姻大事，要你和爸同意。我问过你们了，你们不同意。没想到，宋江倔犟，死心眼要去见你们。
他太高调，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了，我只想尽快让他死心，就给他写了地址和便条。
妈，你知道我希望你怎么做的，只是，不要太伤他的心！”
这事大了！
我得好好想想。一个黑小伙，来来城郊，已经是大新闻了，娇娇要嫁给他，那些看热闹的人不会挤掉我的屋顶？
宋江是非洲加蓬人，虽然他会讲中国话，但是他只是广州私立高中的外教，关键还比娇娇小五岁，结婚对象？不靠谱。
娇娇已经痛过一次了，这次为了娇娇的幸福，我要严格把关，坚决不能同意！
03
想到娇娇，我心里又疼起来，这孩子，怎么净遭遇事啊！
哎！那年，小城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娇娇，大着肚子回了家。
这丫头，挺着个大肚子，正午时分，在城东头下车，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足足走了二十分钟，到了城西的家。
“啊呀，这不秋菊家娇娇吗？这都怀了孩子了？她不是没结婚吗？”城东补鞋的大妈可是有名的长嘴妇。
“是啊，咋没结婚就有了孩子，秋菊那么好面子，不定咋办呢？”
县城巴掌大点地方，都没喝过李家嫁女的喜酒，姑娘挺着肚子回来了，这新闻够爆炸了！
我和老公，直接被宝贝女儿娇娇炸翻了。
我确实是老催婚，可是，我都没听说过她交了男朋友，她也没有透漏丝毫，怎么就大了肚子？
娇娇回家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成日发呆。我坐在她床沿边，心里一阵一阵疼，这孩子，定是受了大罪了！
我怎么问，她也不说。
问得多了，她叹口气，“妈，我有分寸，你让我静静，好不好？回头我会告诉你的。”
我和老公面面相觑，又生气又心疼，这丫头！面子事小，你得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女儿李娇，十八岁那年考到广州上大学，全校第三，风光了小城，更绚烂了我的心。
这娇娇，是我和老公的独生女，长得高挑漂亮，一点不娇气，打小就有主见。
她去广州上大学后，就没要我们管，不是我们没钱管不了。我们家条件尚好，老公是初中的英语老师，我在学校做后勤。
但娇娇独立有主意，四年的生活费都是她打工赚的。
大学毕业，她又读了研，研究生毕业后在广州一家翻译公司工作，收入稳定可观。
可是，好榜样的她，肚里竟有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县城里有些人看我，眼神里有了幸灾乐祸和不屑。
我心里不是滋味，老公说，“别管那些人，我不舒服，是咱娇娇受了不少罪啊！”
04
两个月后，娇娇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她给女儿取名周念。
看着怀里的外孙女，我喜极而泣。升级当外婆的感觉，真是兴奋又奇妙。
满月不久，娇娇决定回广州上班的前一晚，她摩挲我的手，心疼地说 ： “妈，你怎么这么快就老了呀，本想着报答你，哎，哪知道拖累了你。”
她拍拍熟睡的女儿，低声说，“妈，我没给你丢脸，孩子不是私生子，我结婚了，只是我们分开了。”
“哎，你看你，结婚怎么不通知我们摆酒呢？我们小城，摆了喜酒才算结婚。”
“爸，妈，对不起！扯证有点急，回家里办婚礼风俗太复杂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他要出国。我想着春节回家补办仪式的，也想着白头偕老的，可惜…… 三个月前，我们分开了。”
“这混蛋男人，知道你生了女儿吗？”老李忍不住生气。
“爸，他不混蛋，他爱我和女儿。只是，他在国外，遇到了车祸，此生和我们分开了。我给女儿取名周念，就是永远记得他，怀念他……”
娇娇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公抱着我们也哭，我们不知道，宝贝女儿经历了这么多，这么痛苦！
娇娇要带念念回广州，我没同意。我想让娇娇尽快从失去爱人的痛苦中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念念跟着她，她难免会看到念念就想起他。
我从学校内退，在家里带念念。
05
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念念三岁了，她已经能每天晚上和娇娇软糯糯撒娇了。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要你买巧克力。我想你！”
娇娇每次回家，总是妆容精致，气色很好，她对街坊四邻客气友好。
“娇娇，念念都这么大了，怎么从来都没见到她爸爸呀？” 几个女人掩饰不住猎奇。
“念念爸不在了，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
我也是第一次听娇娇讲念念爸的事情，娇娇说着说着眼红了，围着她的那些女人都低头擦眼泪。
小县城的新闻传得快。
不几天，传了几年的“娇娇未婚先孕生下私生女”的旧闻，变成了“娇娇结婚怀孕老公车祸去世产下遗腹女”的新闻。
无聊的县城人本性不坏，但是空虚啊，不聊点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那日子怎么过呀。
我们老李家，有的是事情当新闻聊。当年老李叽里呱啦自学英语，到初中教英语，虽说不太国际化，也算带出了桃李满天下。后来吧，我女儿成绩好，考好高中，考好大学，考研究生，转走户口入广州户口，好工作高收入……无一不被关注艳羡。
06
这宋江一来，我们家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平静了几年的日子再起波澜。
宋江来我家里第二天，闲言闲语开始了。
“这宋江是非洲的。听说，非洲黑人没文化很暴躁，喜欢偷偷摸摸，还动不动喝酒打架，大家注意点！”
“哎，你们知道什么是艾滋病吗，听说中国的这个脏病，都是非洲的黑人传染的……”
我都听得心里慌慌的。不行，我要赶紧想办法让他走。
宋江赖在我家里，我牢记娇娇给我的使命，每天明里暗里赶他走，“宋江，你该回去了，年轻人要多做点正经事！我们这小地方，能做什么？”
“阿姨，我帮你带念念，学做饭，我还要跟叔叔学毛笔字，太多事情了，我不能回去！”
的确，念念很喜欢宋江，天天缠着他。宋江教她说英语，做游戏，对她宠溺得不行，简直千依百顺。
宋江每天很早起床，骑着自行车，走遍大街小巷，他俨然成了小县城的一员。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跟一帮老人学会了打麻将和跳广场舞。
宋江学做中国菜，他带了烹饪的书，书上图文并茂，蒸煮煎炸炒，他跟着书，学得有六分像，能吃，也不难吃。
他跟老公学毛笔字，横平竖直，“宋江”这两个字，他一声不吭练了两个小时，得到李老师的表扬后，他挥舞着那张纸，飞奔到厨房给我看。
“阿姨，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我看了一眼，随口说，“你写得真好！”
话未完，人被他横空抱起转了个圈，“谢谢！我爱你！”
我站在地上踉跄了一下，老脸通红，这宋江真是够热情奔放的。
暑假过去一个月了，看样子宋江没有要走的打算。我又忍不住了，“你走吧，我们家不欢迎你了，不喜欢你了！”
“为什么不欢迎我，不喜欢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很好，没有做错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你了！”
“阿姨，你很奇怪，我很好，没有做错什么，不是我留下来的理由吗？你说，我很好，那么，你就不能不喜欢我。”
我怎么都说不通，无奈中外文化差异太大，他不能理解太复杂的话。
07
我生日那天，娇娇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
自从宋江来了后，每天娇娇都会打电话给我，她知道我很难把宋江弄走。
我叽叽喳喳在这边吐槽宋江如何如何，娇娇在那边听得认真，她咯咯笑，“妈，我知道，宋江追了我两年多了，我了解他。你厉害，他没让你发疯……”
“妈，你希望我找个什么样的人？”
“娇娇，不要问我希望你找什么人，你只要遵从自己内心，开心就好。”
“谢谢妈妈，我有目标了！”
“娇娇，谁啊，透露点给我呀！”
娇娇咯咯笑着，挂了电话。
我很欣慰，娇娇终于又开始爱了。听到她开心的笑声，我知道她遇到了对的人。
我把娇娇有意中人的话告诉宋江，这大男人他竟哭了。
“阿姨，我要走了！我要赶回去阻止娇娇……”
哎哟，谢天谢地，早知道娇娇这句话他能马上走，早说呀。
宋江走时，他抱抱我，抱抱老公，抱抱念念，不停地说，“谢谢你们，我爱你们，也爱这里！”
我忽然对宋江有点舍不得了，这黑小伙其实不错，只是和娇娇不般配。
娇娇爱的人，应该和她很般配吧。
暑假马上就要结束，我要带念念去广州上幼儿园了。
很期待见到那个俘获了宝贝女儿娇娇的男人呢！
（上篇完）
文：清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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