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见
有时候,不经意知道了一些事情,才发现自己所在乎的事多么可笑,不要以为你放不下的人会同样放不下你,石头砸在你的脚上,别人是永远也背负不了疼痛的。
江月关掉了电视上的娱乐新闻,将遥控器紧紧的握在手中,指骨早已泛白,眼泪却始终落不下来。
江月抹了一把脸,忽而自嘲,“原还本真想少女怀春失败那样为你流一场泪,现在才发现我做不到,许季安,我们好像真的结束了”
窗外的阳光偷偷照耀进来,暖暖的洒在阳台上,江月顺着俏阳的轨迹,一步一步的,走向阳光,当阳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江月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伸出右手,朝着太阳的方向上扬摸索,忽然想不起她与许季安的过往了,她跟许季安的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是那个蝉叫的夏天,那年,江月十五岁。
七月的某一天,雨不分季节的往下冒着“枝桠”,阳光俏丽的躲在云层的背后看一场场雨欢快的洗涤尘埃。
“半地下,半地下”
通过童真的口语互相传播,一群群孩子欢脱的呼喊着,踩过泥迹分明的小道,不时用雨伞撞击着江月的伞面,每当江月露出不耐的表情时,一个两个就会捂着嘴大笑离开,江月不恼,因为自家父亲在村里“低微”的地位,村里二三岁的小孩也会大胆取笑江月,“半地下”的名声托的他们的福,越传越广,他们家毫无疑问的吃上了低保,这让江月稍许欣慰。
视线停留在她唯一一双帆布鞋上,本就破旧的鞋面被泥水弄得污糟邋遢,抖掉了孩子们奔跑时,故意甩在她鞋上身上的烂泥,转身走下一条又挤又窄的台阶,收起伞,抖了抖黑伞上的雨水,推开了被虫鼠啃咬,风雨腐蚀严重的暗褐色矮木门,走入又窄又挤的室内。
因为之前自家的土砖屋经过暴雨后的屋后泥石流冲塌,整整一面墙壁倒塌,根本就住不了人,村头七公怜惜,江月跟父亲江天五年前搬到了这里,不足二十平米,是村头七公家的地下室,木梁腐朽的糜烂味与青苔重生的菌腥儿充斥整个房间,每逢外面下大雨,几乎可以触到头顶的土砖天花板就会滴答,滴答下着暗黄的小雨,霉菌袭来不去,整个家较之猪圈相比只能说屋里住着高级动物。
江月是个可怜的孩子,这种话自江月有记忆以来,就从没停过,五岁丧母,连带着同胞弟弟一起,母子俩葬身在村头不足二米的泥潭里,原本外出打工的父亲江天不得不回来,事实上他在外面也没赚到什么钱,江天伤心天天醉酒,家里情况很快捉襟见底,六岁时,江天听人介绍再娶,借钱下聘,“妻子”却是骗婚一族,将江天为数不多的存款也一并骗走,起夜的江天发现了出逃的妻子,半夜追赶,却被同伙打断了右腿,从此成了瘸子,家里的三亩地也没法耕作,只好租给别人,每天吃点租金,在农村生活却活出了没米下锅的境地,幸得江天吹唢喇的技艺,整个家里就靠他接红白喜事支撑。
原本就拮据的家庭,却背负了江天嗜酒如命的恶习,所以江月七岁时就能厚着脸皮向邻居借米借钱,乖巧的清早跳着铁桶到最远的山泉底下挑甘甜的泉水,送到邻居家里,耕种季节,江月也总落不下帮人干白工的活儿,小小年纪就开始腰酸背痛,下不了床,却还得挨江天的骂,说死的为什么不是她这个赔钱货,被她拖下床买酒,江月不喜欢哭的性格就是在那时养成的,从小她就知道,流出的眼泪,只会让她饿得更快,虽然有时想过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可江月总是庆幸那天母亲说要带她去摸田螺时,她忙着做作业没跟着一起去。
走进用旧凉席隔成两半的小开间,江月的父亲正躺在摊着一张残缺凉席的床上酣睡,吐出的鼻息充斥着浓浓的酒味,早上江月外出时留下的晚餐早已被江天当做午餐吃光,看着空荡荡的锅,与米缸里不够一个星期的米,江月重重的在铁桶里舀了一瓢凉水,抹了抹嘴,本打算叫醒江天告诉他需要去楼上七公家买米,最终没说,江天总是这样,当家里生活费见底的时候,第二天他又会变戏法似得拿出钱让江月去买米买油,江月也觉得很神奇。
桌上的小闹钟时针即将指向六点,江月慌忙将桌上昨晚连夜赶出来的串珠胡乱塞进蛇皮袋,脚步哒哒上了台阶,身后传来江天不满的鬼叫。
串珠这个手艺活,在下临村这个小地方尤其流行,那个串珠厂就坐落在与村头隔三座大山的地方,厂长媳妇听说是村长大儿媳妇香秀的表姐,于是香秀成了派活的主事儿,由于这活儿容易,是村里上至八十,下到三四岁的小孩争抢的美差,村里人都对香秀另眼相待,平时阿谀奉承最多的时候就是这段时间。
香秀是个急性子,最讨厌别人不守时,原定的六点交货,眼看着马上就到六点了,江月奋力奔跑着,不仅是害怕香秀生气不给她活儿,更怕村里堂客们,一口吃个胖子,将串珠的活儿全部揽去,这样她高一开学的生活费可就报销了,江月十分着急。
气喘吁吁快到村长家的时候,安静而沉寂的氛围让江月内心风起云涌,果然,堂屋内,只剩下香秀和她吃着香瓜的小儿子,几个巨大的蛇皮袋里的串珠皮材与珠子早已殆尽,江月心情烦闷的将手中的蛇皮袋放置到香秀脚边。
“香秀嫂子,这是我上次拿的,我来交货了”
香秀原本正聚精会神清点着她人送来的完工串珠,一不留神就忘记她早已数到上千的数,挑了一眼江月,嫌弃的表情溢于言表,“怎么现在才来啊,就不能快点啊,长两条腿是干嘛的,怕踩死蚂蚁啊,搞得我又得重新对数”
快来,快来,你赶着去投胎啊!臭婆娘!胖死你!
心里虽是这么想,江月却不敢面前表露,摆出一副自责讨好的模样,“香秀嫂子,外面下雨了,路不好走,你看,我是抱着串珠跑过来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下次我保证再也不迟了”
香秀扯了扯被肚子上肥肉裹成几圈的衣服,嫌弃的瞥了一眼江月肮脏的鞋子,轻蔑挑眉,“路不好走,那你该让我去接你啊,明明是我派活儿给你们赚钱,说得反倒像我在压迫你们一样,下次不早点来,你看我扣不扣你的钱”
江月看着香秀从紧绷的牛仔裤屁兜里掏出一把红红绿绿的钞票,皱眉的看着她又伸手沿着布满瓜子残屑的嘴唇往里,沾了一手指的口水,慢慢的小声的嘟囔着钱数,接过香秀手中的钱,江月头也不回的离开。
回去的路上,江月细心将皱起的人民币一张张抚平,牢牢的放进了她缝在麻布外套里的内口袋,贴心的拍了拍心口,直到确定她摸到里面硬邦邦鼓起的四方形物体时,她才放下心来,安稳的挑起嘴角。
心想着,串珠十二次,一共攒三百一十六块八毛,除去车费,她可以走半天路回家,似乎已经足够她高一第一学期的生活费了。
“许季安”
身后一声稚嫩的响起,江月抬起视线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剃着寸头,浓眉大眼,皮肤白皙,套着一件宽大的蓝色T恤,配搭牛仔长裤,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双手插在裤袋里,表情十分不羁,江月瞬间想起了在同学家里看得《无间道》碟片,眼前这个男孩子,像极了穿着便装出现的陈冠希。
江月还来不及从电影里陈冠希穿着警服的那一幕反应过来,香秀家的大儿子孙武顺就朝许季安跑了过去,仰着小脑袋,狂妄道,“许季安,你不用去我家辅导我功课了,我跟我妈说我直接去你家做作业”
许季安皱了皱眉,“可你没带书没带本子,你是打算空着手去?”
“孙武顺,你走不走啊,去打鸟,我弹弓都准备好了”
孙武顺一看从那边小道朝自己招手的伙伴,面上十分着急,“我妈要是问起,你就说我在你家做过作业了,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告诉我妈你不肯教我,让我妈不给串珠的活儿给你姨妈做”
许季安没有说话,看着孙武顺风一般的跑开,右脚踢了踢道边的藤草,抬头正看着一脸打量他的江月,“你认识我?”
江月摇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说,江月的确认识许季安,不过只是认识许季安的名字罢了。
许季安没有搬到这个村里来时,江月是村子里唯一一个高中生,也是村里学习最好的好学生。但许季安一来就夺走了这两个荣誉称号,许季安原本在市里的高中读书,是年年拿奖学金的模范生,读书厉害,后来随着姨母回到了村里,所以理所当然会转学到镇上,跟江月一个高中,听说镇里高中校长,一听市里一中的好苗子要转到他们学校,直接免去了许季安两年的学费和学杂费,只盼着这个“天之骄子”上清华北大。
村上的人们有时会拿江月与许季安比较,论拿奖学金,江月也是靠年年的奖学金交学费的孩子,论功课,江月成绩从未下过全校前三,这次成绩原本足以进入到市里高中,镇上高中亲自来人,说只要江月到他学校读书,当即免去三年学费,只要交学杂费就行,临行时,更留下了二百块红包,论听话,江月是有名的乖乖女,六岁就会上锅台炒过夜饭,两人还真是不相上下。
“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许季安不耐发问。
江月有些恼怒,不屑道,“你管我认不认识你,要你管”
许季安撇了撇嘴,碰了颗硬钉子,但他并没打算跟江月计较,径直朝前,一个年级大约十岁的小姑娘,突然小心翼翼走到他的身边,停在他的身边不动,许季安以为小姑娘是要叫住江月,转头看向江月,不料她早已走远,许季安也准备离开,没走几步,觉得小女孩出现的有些蹊跷,再次转头,果然,小女孩表情喜悦的慢慢移开她的脚,从地上捡起了一沓钞票,拍了拍上面的泥水,看起来数目还不少,之前他看着地上的时候还没有的,想起刚刚是江月站在那里,啊,是她掉的。
小女孩蹦蹦跳跳正准备离开,许季安急忙上前抓住小女孩的肩膀,“喂,这钱好像不是你的吧”
小姑娘吞吞吐吐拽紧了钱,扬起头朝着许季安狡辩,“谁说的,就是我的,我刚刚掉在地上的”
许季安径直拿过钱,“那你说你掉了多少钱”
“一百多,两百多,我不记得了,这是我妈妈给我的,我也不记得了”
“你撒谎,你明明看到先前那个女孩掉钱了,你却不开口,还故意等她走开,捡起这钱,你这是偷,知道吗”
“你胡说,我没偷!”
“你就是偷!”
江月的声音在女孩身后响起,重重的抢过许季安手中的钱,紧紧拽住,失而复得的心情,让她险些抱着钱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响起自己走了几步摸了口袋发现钱不在的时候,大夏天吓出了一身凉汗,沿路找过来,惊慌的仿佛失去了全世界,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实在太可恶了,江月抓住她的手,“你是陈奶奶的孙女李丹吧,走,跟我去见你奶奶,看你怎么解释你这故意”捡钱”的行为。
李丹急的大哭起来,八、九岁的小孩子,力气倒不小,江月抓不住她,又去抱她,因为身材过于单薄,险些被李丹的撒泼撞倒在地上,幸好被许季安扶住,李丹却挣脱束缚,大步跑开了。
江月甩开许季安扶住她的手,恼怒的看着他,“都怪你,把小偷给放跑了”
许季安皱着眉看着不可理喻的江月,拍了拍手掌上被钱沾上的泥巴,不想再搭理江月,“那你就去追啊”
江月得到钱,也失去了去追究的力气,不想再看许季安一眼,转身离开,许季安却也在身后跟了上来,江月突然发起脾气,“你是哈巴狗吗?跟着我干嘛”
许季安甩了江月一个白眼,“是不是我走你前面,我也可以说你在跟着我,我家也在前头,谁跟着你了?”
许季安看着自知理亏的江月呆呆转身,快步离开,觉得有些好笑,许季安刚搬来这个村子里就听说了江月的大名,说是镇上的高中亲自开车来她家了,车子多漂亮多豪气,又说她家怎么怎么穷了,她爸怎么怎么没用,她妈和她弟弟死的有多惨,她有怎样怎样的争气,人长得也很漂亮,特别是那双大眼睛像极了《还珠格格》里面的大眼睛“小燕子”,而此刻的她,怎么说呢,她跟邻居口里那个乖乖女小绵羊很不相像,一时间也找不出可以形容她的词,哦,对了,怒发冲冠的公鸡,她就像一只护住鸡群的公鸡,觉得这个词很形象,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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