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有行外人以为我养蛐蛐,我从不养蛐蛐,蛐蛐的用来斗的,养在蛐蛐盆里。
我养的是鸣虫,专门听叫的。
小林我80后,还是住过乡下的。
乡间秋夜,窗外就是虫的合唱,躺在床上,听着呦呦虫鸣胡思乱想直到进入梦乡。
不像现在,只能听着空调声失眠到疲惫不堪才能睡着。
所以我喜欢养鸣虫,听虫叫。
养虫就得使用虫具。
我是住不起豪宅,但我可以自豪地说:
我的虫,我的歌姬们,我给它们住的可都是50万~80万一平的房子!
我算给你看,虫具我们按6x10cm算,就是60c㎡
一平米合166.7个虫具,虫具价格姑且算¥3000~5000
那可不就是50万~80万一平米嘛~
虫具从地缘上来分两大派,海派和北派。
传统北派以葫芦为主,养蝈蝈,扎嘴,油葫芦,黑金钟(马蛉),白虫等等。
传统海派以竹子见长,养黄蛉,金蛉子,竹蛉,吉儿(即扎嘴),绿金钟。
蝈蝈
黄蛉—这款有个诨名叫“乌金背”
竹蛉—窃以为是声音最好听的鸣虫
近几年,有了发达的快递业之后,南北融合了,南方人也养蝈蝈了,北方人也听黄蛉了。(感谢顺丰,感谢王卫!)
老久以前,北方最大的鸣虫玩家是皇帝!
那时候没随身听,鸣虫就是随身听。
后来皇帝没了,上海成为了东方之珠,海派虫具抬头。
海派虫具公认的鼻祖叫朱炳文,人称朱老五。
朱炳文是当时上海滩五金大王的公子——他们家有当时中国最先进的五金车床,所以他才能做海派虫具啊。
北派葫芦的口盖都是拔口,因为那时候北方只有木工车床。
五金车床牛在什么地方?五金车床的精细度可比木工车床高出好几个数量级啊。精细了以后就能做螺丝口了呀!
如今的海派螺丝口口盖
我们现在见惯了丝口虫具,不以为然。民国时候,那就是科技创新啊!
那时候朱老五做的虫具就是集合了当时最高精尖科技和工业水平的产品,从前没人见过这样的东西啊,相当于乔老爷子搞出 iphone 4 的感觉——颠覆了整个行业~
但是,流传下来的朱老五作品极其稀少,几乎每件虫具都是跟当时沪上名家合作的艺术品。比如唐云,江寒汀的书法绘画,加上徐素白、沈十伽、盛炳云等诸家的竹刻。
朱炳文利用当时进口的精密车床做出了与北方大不相同的虫具,也就是竹子身筒,上下象牙盖子和底的圆柱形虫盒子,用来养小型蛉子的虫具,吉尔筒子,蝈蝈筒子,和我们如今统称为“万体”的虫具模式一样。
朱炳文制象牙虫具
朱炳文跨民国和解放初期,成为了海派虫具的开路先锋。
后来90年代末发生了改变中国的下岗大潮,也改写了海派虫具的历史。
上海又是当时的工业聚集区,大批工人下岗。八九十年代的工厂,我想大家多少有所耳闻,那时候从培训到干活,都是高标准严要求,机器没有现在这么好,所以几乎各个岗位都依赖工人自己练出来的绝活。
就有这么一些大拿们下岗之后,全职做起了虫具,最典型的阿磷、陈奇两位师傅,原来是钟表厂的工人,以他们做手表的功力来做虫具,简直是降维攻击!
自此海派虫具开枝散叶,人才辈出,叶白眼、胡悦强、阿磷、陈奇、陈华银(翘脚陈)、曹旭升、清心斋、张圣林、拉登(沈鸿)、张机机(小张)、浦东小陆、任志锋等等,都是当代的海派虫具名匠。
叶白眼和他的“叶万”,摄于2011年
玩鸣虫,南北有别。北方生大虫,南方多优蛉,冥冥之中,也对应了南北气质。从前的蝈蝈因为野生繁殖的缘故,比现在看到的还要大。
广大南方朋友,包括上海虫友都更喜欢小型鸣虫。
以安徽黄山产的黄蛉为代表,外形漂亮如同黄金打造而成,不但有清亮的风铃声响,而且音量小,不会吵到紧隔壁的阿姐、爷(上海话音同牙)叔。
功能决定了构造,所以,海派虫具以万体、小竹筒为多,现在葫芦筒也不少。
上海人说这叫——螺蛳壳里做道场!
不得不佩服上海师傅的细致功夫,我们就拿清心斋的一件虫盒举例。
盒子主体选用了木材中最细腻的黄杨木做主材,每一个榫头、每一道起线都是传统家具的缩影。
音箱窗上镶嵌了手工雕刻的狮子滚绣球装饰,可谓画龙点睛!
人家把古典家具的工艺浓缩到可以随身携带的虫具上,你说这算不算标准的小中见大!
再来看以镶嵌闻名的阿磷的作品。
这一个小圈挂坠,从每一道圈的粗细,间距,到配色,处处体现出一个钟表师傅过人的审美和细工。
甚至,人家连上手盘玩的手感都考虑到了,不仅整体刚刚好握在手心,而且每一圈摸上去都有让人销魂的凹凸感。
螺蛳壳里做道场,上海人,模子!
海派匠人还有一个特点——特别能读懂材料,特别惜材爱材。
以葫芦举例,玩家都很看中葫芦的色泽。
北方朋友玩的虫大,自然虫具也大。一小节“辣辣红”的葫芦在北方不稀奇。他们对葫芦的要求特别高,脐正色纯,瓷皮铁里,要整体完美。稍有瑕疵,身价腰斩。
但是海派匠人对瑕疵的宽容度很高。
他们不求无暇,但求精彩。
哪怕只有一截特别精彩,他们就能给你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化腐朽为神奇。
陈奇师傅做的葫芦皮金钟万体,你看是不是巧的很,就用了葫芦最精华的一小段。
说到葫芦,不得不提一嘴葫芦押花。
原本葫芦押花的重镇统统在北方,故事画篇或者吉祥题材为主,线条艺术,画面复杂精美,气势磅礴。
南方在葫芦押花上是没有话语权的,直到陈向民横空出世。
他以文人画为题材,运用雕塑理论,形成多层次的浅浮雕效果,画面空灵古雅。凭一己之力把南派押花推高到足以与北派抗衡的地步。
陈向民押花仕女图
上海还有一位押花艺人——沈志均。
他的风格特立独行,一直自己摸索葫芦押花,最小的作品是压在小葫芦手捻上的。尤擅金蟾、蝙蝠和太狮少狮等题材,讲求一个玩味。
沈志均押花太狮
比起葫芦南方人更喜欢玩竹子。
玩竹子几乎可以说是南方人的特权,这要感谢江南一带的湿润气候。
北方人玩竹子还多一层——玩心跳!
竹筒子稍不注意,暖气一开,炸!秋风一吹,也炸!
很多北方朋友跟我谈心说——唉……恨不得裂的是我呢!
所以北方人玩竹子,特别看重稳定性。
这竹子最好得在北方住过了一两年,平稳渡过了安全期。
沪上经济发达,文化昌盛,周围竹子产区遴选出的最好的竹子都往上海流。所以上海人玩竹子得天独厚,也玩得最精。
在行外人眼里,竹子都差不多,殊不知选一节竹子出来做虫筒子有多么不易。
其它不提,先决条件,三个字——天然圆!
虽说竹子都是圆的,但你要配上盖下底啊。
车床刨出来的“圆”是数理上的圆——圆上任意一点到圆心的距离都相等!
这在自然界中怎么找?
小林我时常看到上海的朋友拿心爱的虫具拍小视频,旋转着展示竹筒和口盖的接缝处。
很多人不知道这在展示啥,看粘合得好吗?
这真的是内行看门道了。
我来告诉你,看粘合处的边距差——因为只有足够天然圆的竹筒子才能和车床刨出来的圆口严丝合缝,形成两个边距差一样的同心圆。
除了口圆之外,还要笔直。
即便满足了这些,玉竹还要干净无斑。
最高的标准还要看竹丝细密,连续,不间断。
竹子是多,但这些条件一列,能真正全都满足的,也就凤毛麟角了。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虫具即是虫宅。
我们秉承国家“房住不炒”的呼吁,再高级的虫宅也是要用来养虫的。
同样,再便宜的虫具也能得到听虫的乐趣。
朋友们,秋天到了,打扫打扫虫宅。
请几位歌伶,豢养在身边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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