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挂个号，陪孩子去看肠胃炎，早上九点左右，医院里人来人往，等候区里黑压压一片，站着和坐着的人几乎相当。外面又是阴沉沉的天气，望一眼，更觉压抑。我低头无聊地摆弄着手机。
一张A4大小的折页纸，中间夹着一支笔递到我面前，折页上有类似EXCEL的表格，前一格里写着姓名，后一格用清一色的字体写着20元、30元的数目。
我抬起头，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二十来岁，戴着黑框眼镜，虽然面部被淡蓝色的口罩遮住大半，但还是能看出斯文的样子。
我再低头看他手里拿着的那张纸片，上面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刚出生的大胖孩子头像，文字大概写着孩子得了白血病，父母都是聋哑人之类的。年轻人看到我在认真看字，又把纸张翻过来，绿色微信和蓝色支付宝的二维码并排印在一面。
我目光再次转向年轻人，问他：“这是你的孩子吗？”年轻人没吭声。想到他可能是聋哑人，我放慢语速，连比划带问，“孩子在这家医院吗？”我又重复了一遍，年轻人转身走开。
11点左右的时候，医生给孩子看完病，开出单子，我带孩子上三楼做B超。在等候区，又看到了那个年轻人，他走到每个人面前，拿着那张折页纸，一伸一翻。可无论男人女人，上瞟一眼年轻人，也许连人都没看清楚，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后仰的姿势，唯恐避之不及。
年轻人一无所获，走出休息区的人群，折页纸收起来，正好放进深蓝色袄子的口袋里。一米七多的大个子，迈着两条长腿，站在两个等候区中间的位置。目光随着脑袋的左右晃动，在找寻下一个地方。
如果不知道他之前的行为，我会觉得这只不过是在医院里有些迷路的普通年轻人，一时没有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正在漫无目的地找寻自己要走的路。同迷路的老年人的迷茫不同，他不需要问路，他是如此年轻，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找得到方向。
我的目光跟随着那个年轻人，我看到他又走进了隔壁的等候区内。从口袋里掏出了折页纸和笔，他在两排休息椅中间的缝隙里移动，低着头，一言不发，神态已经判若两人。此时，我有些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认真地看看年轻人的目光，现在想看看也是不能了。
我感觉医院每个科室的等候区与公共区域之间，对年轻人有一道无形的门，跨进去是一番模样，跨出来又是一个样子，年轻人在这两个区域内自由转换。
也许，年轻人也有自己的考量，医院里所有的人现在都带着口罩，即使熟人迎面走来，也不过陌生人般错过。只要认不出面目，人在陌生为难的环境里，反而能找到心底的安全感，会消除很多尴尬和不适。
我也没想到还能在三楼再次看见这个年轻人，当他迈进隔壁休息区的时候，我甚至还小跑着跟上，想看看他会怎么样。
孩子喊我，我才从自己盯着年轻人看的目光里跳脱出来。再抬头寻找时，已经早已找不见那个年轻的身影。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我选择生活的权利。我没有资格对这个一面没见过，一句话没说过的年轻人妄加揣测和评判。
但是我分明记得年轻人在一个人时，他那种不慌不忙，左右搜寻的神态，与他拿出折页出示给众人看时的神态，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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