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

【会泽文学·小说】

保孟毕

罗丽英拖着两个沉重的编织袋，在同学的惜别声中登上了回家的班车。一路颠簸六个小时，到家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罗丽英放下行李，揉揉被编织袋勒得酸痛的肩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师范终于毕业了，在她十七岁的小小的心里，不免泛起了一些浅浅的激动，感觉像涟漪。肚子有些饿，人一旦放松下来，肌体上的欲望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唤醒，中午饭只是下车买了三个火烧洋芋，不抵事，这小小的身体是该有些补充了。爹妈外出做活还没回来，罗丽英开始往灶里烧火，然后淘米，又到小井边挑水带洗菜，那小小的、忙前忙后的身影，仿若一个十足的农家少女。

罗丽英是家中幺女，亦是爹妈的心头肉。奈何生在这样一个穷三代的家庭里，跟着父母吃了不少苦。她出生那年母亲患了哮喘，一天奶没吃过，是奶奶用米汤养大。母亲为此耿耿于怀，总觉得对不起她。加上她先天不足，又有些挑食，所以显得十分羸弱。母亲一回来看到大包小包的行李，先是高兴，接着就老泪纵横,我儿啊，你总算熬出头了，这回算是拿国家工资端铁饭碗了！父亲却沉默着，只在一旁默默吸着旱烟。良久，才悠悠地说，丽英，先莫忙吃饭，去你二哥家一趟。 

到了二哥丽成家，只有二嫂在。看到丽英，她 淡淡地说，你哥哥还没下课，你坐着等会儿，就低下头织毛衣了。丽英赶紧拿出给两个小侄女买的衣服，嫂嫂撇撇嘴说，你不消买这些，你的生活费都是我们一家子省口磨牙省下来的。他爷爷那个脾气你也晓得，哪个月要是晚点汇钱给你就要骂到门上来！丽英难堪地低下了头，嫂嫂家里条件一直比较好，当年要不是看上二哥有工作，嫂嫂是不会嫁给二哥的。当然，嫁过来之后，嫂嫂也没再嫌弃她们穷，该吃的苦照样吃，该尽的孝也照样尽。她借着二哥的力，在学校食堂里煮饭贴补家用。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全家上下也不敢说嫂嫂一个不字。她鼓了鼓勇气，说这回我也领工资了，也好减少你和我哥的负担。不料嫂嫂冷哼一声，莫讲了，我们是好心人不得裤子穿，前两天还被人家咒了一台！丽英一头雾水，正好二哥回来了。她无助地望着二哥，二哥示意她先吃饭，吃完再说。在忐忑中胡乱扒了几口饭，二哥才语重心长地说，丽英，不是哥哥不帮你，是我没本事把你留在城头。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早在两个星期前，老父亲就叫二哥去打听中师生分配的事，说要让丽英留在城里。罗丽成是个老实人，到了文教局的院子，徘徊良久才进到人事科办公室。五年前办工作调动的时候，他认识了人事科的老崔，别无他法，他只有厚着脸皮来求人。老崔倒也爽快，听罗丽成说明来意后，就把草拟的分配方案大致说了，今年的中师生原则上按生源地分配，但城区学校不予考虑，也就是说，丽英虽然户口在城区，依然要被分配到乡下。罗丽成迟疑了一下，说能不能把我妹子分到近一点的乡镇？老崔面露难色，说这个我做不了主，要领导发话。他只好悻悻而归，得知消息的老父亲梗着脖子说，再去找，再求人，我就不信你办不成！丽英知道了二哥的难处，犹豫了半晌笃定地说，算了二哥，你们已经帮我太多，我们不比有关系的人家，分到哪里我都认了。只是但愿莫到四大梁子去。丽英说的四大梁子是地势偏远、气候恶劣的四个乡镇。分配结果在一个星期后公布，丽英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分在了阿拉教区时，神色黯然下来，因为阿拉是四大梁子中最偏远最寒冷，也是自己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她默默地跟在二哥后面抽泣，听不见他说些什么。良久，她才红着眼睛对二哥说，没关系的哥，这回我也领得工资，爹妈那里就由我来照管了。这几年也全得你跟二嫂供我读书，我会好好珍惜的！罗丽成叹了囗气，丽英，你先准备行李，下星期一我找车送你去乡上报到。

星期六一大早，罗丽成还在睡懒觉，门房老蔡就来敲门了，说是文教局人事科的找。他一个激灵跳起来，连忙披着外衣赶到值班室回电话。原来是老崔，让他赶快到他家里一趟。罗丽成知道是丽英工作的事有变数了，回家对媳妇交代了一声，从写字台抽屉里匆匆拿了一百块钱出了门。他用一家人半个月的生活费买了一条硬壳“玉俏”，用报纸包好，小心地装在小布包里，才心虚地敲开老崔家的门。老崔热情地招呼他进屋，介绍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人，说这是局长的驾驶员老叶师，又回头对爱人说多整几个菜，今天有客。罗丽成有点不知所措，拘谨地落座。倒是老崔和老叶师聊的很开心，罗丽成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中牵挂着丽英工作的事，但又不好开囗。这时老叶师突然问他，你妹子今年多大了？他如实回答说十七，还是个小娃娃。老叶师也不接话，罗丽成心里一惊，难道是老叶师在打什么主意？还是老崔在一旁着急，说老叶师你不要拐弯抹角了，就直接说你想帮他妹子罗丽英的忙就是了。罗丽成装作淡定的样子，说，唔，有这种好事，看来我今天是遇着贵人了。老崔在一旁凑火，是了嘛，老叶师一出面么还有哪样整不成的！罗丽成刚想把烟拿出来，老叶师就说，帮忙是有条件的，说白了也是在帮我儿子媳妇！罗丽成的手僵住了，原来如此。他虽然了解不深，却早有耳闻，老叶师的似乎是有一个儿子，仗着他爹的面子和他妈的娇纵，没有正经工作，就是个纨绔子弟……这样的人家……总不能让丽英为工作就牺牲了一辈子的幸福啊！老叶师看出罗丽成的犹豫，就说如果你们同意我就去和局长求情，看在跟他多年的份上，年把二年应该可以想点办法把你妹子调回城。罗丽成心念电转，说我当哥哥的也不好替妹子做主，这事要她本人同意才行。老叶师是何等精明之人，也不强求，就说你让她尽快决定，我才好安排。说罢又意味深长地一笑，说，这个事如果整成了，我两个就成亲家了，他故意把“亲家”两个字咬得很重。

从老崔家出来后，罗丽成径直到父母处。刚好丽英出门置办行李去了，他就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向二老说了一遍。年迈的父母听说有这种事情，先是很意外，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但很快平静下来，异囗同声地否决了。更让他欣慰的，是妹妹丽英在回家后听说了这件事果断地说，哥，你放心，即使要回城，我也会通过努力工作来实现，而不是指望什么贵人！他深吸了一口烟，宽厚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