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

  阳光明媚，天气真好。

  少年穿上最近刚买的全新行头，哼着歌来到楼下，踏上熟悉的直道，慢悠悠地开始跑步。

  空气清新，少年深吸着气，在气管和肺部感受那凉意，耳旁的头发久违地被剪去，风拂过那间隙，少年只觉浑身舒爽，无比惬意。

  天很蓝，云也白，鸟叫清脆，熟悉的建筑错落于树间，只觉宁静。一旁经过的人们会报以微笑，少年也会轻轻点头致意，偶有几个熟人路过少年也会大声打着招呼，嗯，很开朗呢。

  少年笑着，一直笑着。嘴角有点僵了，唉，得笑着啊。

  得笑着啊......

  太阳也在奔跑，要高高悬挂，而光也穿过遮挡射向少年的眼睛，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一高一矮。少年瞬间嘴角下垂，步伐错乱了，眼盯着，呼吸不规律，胸口有些痛了。

  那是察觉到王瑾被黑气侵蚀的第二天，少年遇到了王瑾，看似一切如常，可王瑾明显情绪低落，双眼通红，脸上有泪痕。王瑾见到少年，只是无神地看了下他，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便擦肩而过。少年看着王瑾的样子有些疑惑，联想起头一天的黑气，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回身冲王瑾的背影，担心地试探：

  “阿瑾，你还好吧。昨天......”

  王瑾听到后停在了原地，没什么反应。少年见后，慢慢走上前。

  “那个......我昨天......”

  话没说完，王瑾突然回头，勉强地笑着，声音沙哑地说：

  “我没问题，你们忙你们的吧。”

  “啊......”少年愣在原地。

  “我先走了，再见。”

  王瑾回头，径直走远，独留少年在原地，心情复杂的，愧疚着。

  “哈......哈......”

  胸口愈发疼痛，喘不上气了，少年依旧跑着，有些头晕目眩，汗水开始冒出，后背刺痛起来，涤纶面料摩擦着皮肤，少年只觉浑身不自在。

  前几天，伍从文主动找到了还在浑浑噩噩的少年，二人找了个小餐馆，就着饭菜，聊着最近的学校琐事，可很快就没话了。沉默中，伍从文盯着不敢直视他的少年，眼神沉了下，说起了自己的近况。

  “龙未，我最近啊，加入了那个游戏工作室。”

  少年猛地抬起头，惊讶后，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是哪个？”

  “就无溪在的那个。”

  “是嘛......恭喜你了......”

  少年勉强笑着，低下了头，有些消沉，伍从文看在眼里。

  “你知道吗，是真的不好进去，我去了学校里所有的游戏工作室面试，几乎所有人看到我的履历都会面露难色，藏都藏不住的那种。”

  伍从文冷笑了下，继续说：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个学长问我，你都大三了，可一没游戏作品，二没奖项，代码知识也一知半解的，你能来做什么呢？我说我做过一些视频，画过些画，然后他们看了，明显不认同，委婉的拒绝了。”

  少年愣愣地听着。

  “可笑吧，我也觉得可笑，谁都难理解，都两年多了，咋没啥能展示的成果，我其实很想说，很想当面告诉他们，其实啊，其实我这两年在干大事，我在帮你们，我在帮助这个世界！哈，可笑吧。”

  “从文，你不必这样......”

  伍从文没有理会，顿了顿心情，继续说：

  “小武走后，我也挣扎过，我在想要不要继续。可仔细想了想，我已经失去很多了，几乎一无所有，可未来生活还要继续，我还是个学生，我之后会毕业，我会走上社会，我需要一份工作，我得赚钱，我得彻底离开那个所谓的家，我要去追求更广阔的世界，我不能回去，死也不回去......可我能怎么办呢，我大概只能去试图靠近还在我认知里的圈子，我就疯了般地去面试，当然，一无所获。最后，我去寻求帮助，江凡他正好也混上了工作室组长了，就我那点东西，他也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进去了，这算是希望吧。现在我已经大三了，没时间了，就趁这个学期尽可能地跟着打比赛，多认识些人，应该有机会的。”

  伍从文说着，仰头笑着，似乎在期望什么，可少年听着，看着，却感觉什么东西被带走了，那是种熟悉的事物离开后的焦虑。伍从文还在沉浸，接着意识到什么，回复心情，冲少年说：

  “我很抱歉，你也不要觉得我是背叛了你，你要这么觉得我也没办法，你能理解吧，我得去追求更好的生活。我无法像你一样，在失去很多后，在没有什么成果的前提下，去继续追求那个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梦想，我实在无法这样，我只能如此。你能明白吗？”

  少年愣在原地，毫无反应，接着像是重启了宕机的机器，点了点头，然后又愣着了。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伍从文试探地发问。

  “啊？”少年回过了神，“啊，我，我大概会继续吧。”

  “继续杀灭黑气，拯救世界？”

  “呃，嗯，是这样吧......”

  少年的语气明显无奈，伍从文看着，盯着，问：

  “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执着？”

  “嗯？”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你仿佛从未去担忧未来的去处，而是一直充满期待的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可能，你真得很特别吧，其实也正是这种特别吸引了我，让之前的我觉得自己也能去解决困扰我多年的心结，会去期待去宏大的事。说真的，你要是能一直这样坚持，说不定真可以成功啊。但我还是想问，你到底是怎么坚持的啊？”

  伍从文的世界是现实的，不如说大部分人的世界都是现实的。

  “我......”少年很为难，看着伍从文那期待回答的眼神，不知所措，“我就是想着，然后就去做，就是这样吧。”

  伍从文听后，略显失望，又看到少年那副颓丧模样，想着之前的经历，却突然明白了什么，又认真地打量起少年来，面露忧色地问：

  “龙未，你有想过之后要做什么吗？”

  少年低着头没有回话，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你......要不要也加入我们这个游戏工作室，我认真的，你比我强多了。”

  少年明显惊讶了下，猛地抬起头，可想了想，面色又冷了下来，头沉了下去。伍从文明白这是拒绝了，可他还不明白为何少年这么纠结，只觉无奈。

  “好吧，那你加油吧。”

  少年动摇了，他去思考未来去处，思考现实之事，可脑子里的念想挥之不去，甚至觉得向其它的事是对自我的背叛。少年觉得自己被绑架了。

  头晕目眩了，阳光刺目，汗流浃背，双腿沉重无比，胸口如大石压着喘不上气。少年不跑了，停了下来。

  身边的路人一个个经过，投来异样的眼光，那窃窃私语像是嘲笑在耳边回响，少年浑身颤抖起来，蹲下身，捂着耳朵，可嘲笑声盖不住。

  你什么都做不到。

  “别说了。”

  你也太幼稚了，都不好好想想未来的事吗？

  “闭嘴。”

  梦想什么的也是托词吧？借口而已，掩饰懦弱。

  “不是的......”

  拯救世界这种口号也喊得出来，你都快二十了，小孩子吗？

  “我不是......”

  父母要老了，还这么幼稚，有点责任担当好吗？

  “我没有......”

  你对的起自己吗？为什么不好好读书学习，像大家一样，之后读个研究生。

  “我不想这样......”

  那就找工作，话说你都不想想实习的事吗？你都大三了，什么春招秋招马上就来了，你不着急吗？

  “我......”

  那什么梦想干脆放弃好了，反正你也不当真。

  “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吧。

  “我，不想......”

  “承认吧，你什么都做不到。”

  耳语传来。

  “啊？”

  黑气少年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这副颓废模样，嘲笑道：

  “啧啧啧，看来你这次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

  “不......”少年怔着眼，摇了摇头。

  黑气少年打着转，兴致高昂地演说：

  “别骗自己了，不管想什么事情，你得时刻注意一个前提，你是个人，你是个社会性动物，你脱离不了现实的。在这个象牙塔里，你可以肆无忌惮地随便去梦想，甚至去追求，没有人会说什么。可你并不一定有能力，你要是没有成果去堵别人的嘴，出了象牙塔后呢？别人会说，你咋什么都不会，你找不到工作，你赚不了钱，你买不了房，你收获不了爱情，你没有了生活，你还得忍受世俗的指责，你会越来越老，直至被社会抛弃，最后白骨入土，没多少人知道你曾经存在过。怎么，害怕了？”

  少年浑身发抖，黑气少年满意地笑了笑，趁胜追击。

  “你现在还在这里，说再多未来的事，你也不会有多少意识，行，咱就说些现在的事。你有什么？你那个时常挂在嘴边的梦想？是啊，拯救世界，多么宏大美好啊，一个充满期望的热血少年有了令人艳羡的能力，他穿着帅气的风衣，提着剑，对向毁灭世界的黑暗，哎呀，真是浪漫。可是啊，你有没有想过，这只是你做的一场梦？”

  少年猛地瞪大双眼。

  “从没有什么拯救世界的宏伟叙事，有的只是一个不愿脱离自我世界的可怜人。他躲在现实的角落，因为看了些热血的动画，便不顾阻拦想当然地想去制作动画，想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就这么上了大学，遇到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可自己只是拍脑袋做事，从没有仔细想过如何追求梦想，最后不了了之，志同道合的好友失望离去，徒留他一人，然后他就蹲在这里，自我怀疑着。”

  少年陷入了混乱。

  “又或者。”黑气少年来到少年身前，伸出手掌，“你那天早该跳下去。”

  一推，少年仰头倒下，眼前是渐渐远离的黑夜和高楼。

  “又或者。”黑气少年一抹眼，场景变黑，二人对峙，“我早该干掉你。”

  说着，拔出黑色利剑，慢慢走向跪在一旁的少年，抬起剑，抵着少年的胸口。

  咚。黑夜里，高楼下，少年倒在血泊中。

  黑气少年用力，剑尖稍微划破了皮肤。一晃眼，少年双手握住利剑，直指胸口，呆滞着看着前方。

  “动手吧。”

  少年毫无犹豫，利剑穿过胸膛，化作白光消失，缕缕黑气从伤口冒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气少年大笑，化作黑气趁机冲入少年的身体，接着少年用极为诡异的姿势摇晃地站起身来，睁开双眼，尽是黑色。

  少年咯咯地笑着。

  “终于成功了，哈哈哈哈哈！”

  沉醉之际，少年右眼传来刺痛，少年连忙捂住，可一股力量从中冒出，牵动着身体。刹那间，一束白光从右眼射出，右眼变得正常。

  “怎么回事？在反抗吗？”

  正困惑之时，剧烈的白光发出，右眼出现强大的吸力，无数的黑气从身上冒出，被右眼吸入，黑气不甘地喊叫着：

  “不要啊！”

  伴随着黑气的哭吼声，黑气被彻底吸入，右眼的白光也黯淡，少年失去意识跌倒在地。

  内心世界，周围的一切早已破碎不堪，少年蹲坐在地，眼神呆滞。突然一片白光冒出，小莫轻轻落在少年的背上，身体变得透明，虚弱地喘着气。

  “大龙，他被打跑了哦，已经没事了。”

  少年毫无反应。

  “我相信大龙的，大龙一定可以实现梦想的。只是，我可能看不到了。”

  少年身体抖了下。

  “大龙，抱歉，我可能要消失一段时间。抱歉啊，不能陪你了。再见。”

  说完，小莫微微笑着，消失了，白光随之黯淡。

  少年仍在原地，浑身颤抖起来，抽泣着。

  在这已支离破碎的内心世界，一颗白色种子落在少年的身旁，带着些许温暖的光，融入到了这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