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代语的记忆里，大学所在的那个城市，冬季里的雪总是很充足，北风吹起没多久，天空就像碎了一样，慢慢的将整个城市染成白色的世界。在两场雪的中间，好不容易天气晴朗阳光充足，建筑物阳面的雪变的松软，开始融化。可阴面却仍旧阴冷，往往雪还没来得及融化，就错过了中午的时间夹着行人的脚步又和水冻在一起。然后一整个冬天里，冰和雪翻来覆去，直到春天来临。
在未经允许逃出学校几天后的一个中午，琴代语站在一栋宿舍楼后面的窗户前从书包里掏出饭盒，一盒一盒的朝里面递过去：“这个是汤，这里面是米饭，现在食堂全是蔬菜，连鸡蛋都没有。”
向什琪站在里面接着饭盒：“可是我好馋啊。想吃好吃的。”
“对不起啊，向什琪。”琴代语愧疚的说，“现在只有这些东西了，等你出来了，我带你出去吃。将功补罪，可以吗？”
“哎呀，又不是你的错。”向什琪无精打采的打开盖子，然后伸出手，“筷子呢？”
“噢，”琴代语从书包里找出筷子，“竟然把筷子忘了。你去里面坐桌子上吃吧，窗户这很凉的。”
“我都快闷死啦，一个人在宿舍里呆着。我就站在这吃，你陪我说会话吧。”
“好。”琴代语笑着说。
向什琪把餐盒放在窗台上，抽出筷子：“你吃了吗？”
琴代语点着头：“吃啦，吃饭的时候还碰见小梦了。”
“不是让你躲着点吗？”向什琪皱着眉，“她又骂你啦？”
“没，没有。”琴代语撒着谎。
“骂你你也不亏。”向什琪装作很认真的看着他。
“是啊，真的对不起啊。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我自作主张非要拉着你跑出去，你也不会冻到，也不会感冒，更不会被隔离起来关进这个房间里。真的对不起。”
“和你开玩笑呢，笨蛋。”向什琪大笑着说，“我都听说啦，我被关进来那天晚上小梦就去找你了，把你骂了一顿。”向什琪咽下一口饭，“小梦性子直，你要理解啊。”
“我好像有点怕她。”琴代语脚尖踢着地上冻在一起的雪块。
“怕？”向什琪惊讶的问道。
“是。”琴代语不好意思的点着头。
“哈哈，”向什琪搅动着汤，“其实，小梦很好相处的。”
“我知道，可是就是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在红楼前第一次见她的场景，“我知道她很好，可还是有点……”
“那等我出去，带你俩出去玩。多接触接触就好了。”向什琪晃动着筷子，“有我在，她不会欺负你的。”
琴代语站在那里看着向什琪吃着饭，楼顶融化的雪水不时滴到他身上，两人中间隔着一扇窗，琴代语突然想到探监这个词语。
“后面墙上涂上油了。”琴代语说。
“是因为有人从那里跳出去吗？”向什琪从窗台上抬起头看着他。
“是啊，一开始是操场，后来不知道是谁发现了后院的铁门附近有段矮墙，然后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学生从那出去的多了，也就引起了学校的注意。”
“那然后呢？”
“油根本阻止不了大家的热情，还是会有很多人从哪里翻出去。衣服脏了可以洗，可是出去不了就真的遗憾了。”琴代语笑着说，“但是，铁门旁边有间房子，本来都已经废弃了，后来保卫处把那里打扫了一下，派了两个人在那把守着。”
“这下真的没有出口了吧。”向什琪捧起汤碗，喝了一口说。
“应该没有了。”琴代语想着校门口旁边的栅栏，通往职工宿舍的墙洞，教学楼右侧小门，操场的墙，后面的铁门，这些他知道的地方，现在都已经不可能了。
“不过，总还是有人能够想方设法出去。”然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琴代语急忙解释说，“我不出去啦，我没有那个想法了。”他看了她，“真的对不起啊。”
“哎呀，谁怪你啦，你都说多少遍了。其实，”向什琪说，“我倒很想谢谢你。”琴代语盯着她，以为她在怪他。向什琪冲他点着头打消他的疑虑，“真的，我很想感谢你呢。可是刚跑出去的时候我真的好怕哇，因为我以为如果出了校门，就会感染上病毒。然后就会死掉，可是现在我不是还能吃这么多饭嘛！”
“为什么啊？”琴代语想起自己惹的麻烦，奇怪的看着她问道。
“因为有种坏学生的感觉，”向什琪调皮的眨着眼睛，“有一种冒险的感觉，”向什琪转动着头，“而且是性命攸关的呢。”
“对啦，我那天做了个奇怪的梦。”琴代语记着她讲的那个梦：我跑出了校门，后来感染上了病毒，然后在埋怨你把我带出去的时候躺在床上，慢慢的闭上眼，然后回光返照一样，我睁开眼通过微弱的余光，我看见你悔恨懊恼的双手捧着头，发了疯一样哭泣。我从床上站起来噼里啪啦的打了你几巴掌后，然后又躺下，嘴倒向一边，翻着白眼，口里吐着白沫。后来穿着白大褂带着眼镜，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一位医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撞开了宿舍的门走到我的床前，先是摸了我手腕上的脉搏，然后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推开我的眼皮，最后把脖子上的听诊器挂到耳朵上，把那个冰凉的圆形听诊头放在我的心脏上，他闭着眼听了一会，最后对着围绕一圈的人摇了摇头。旁边站着几个带着绿色口罩和手套的人，好像他们早已知道结果，认为医生的做法属于多余，看到医生摇头后，就毫不犹豫的抬起我的手脚放到了担架上，装到了货车上，最后扔在城外的一个大坑里。里面有好多和我一样的人，我问她们的时候，她们都说是被你带出去的。
“向什琪，”琴代语又一次满脸歉意的说，“让你害怕了，我真的很愧疚。”
“看你，又来了。”向什琪盖上餐盒，“好啦，我吃好啦。”
琴代语收拾起餐盒，装到书包里：“下午我来送饭吧。”
“小梦说她要来，”向什琪关上一扇窗户，把手放在暖气片上，“她说你不懂照顾女生，可是她说你态度好，所以才肯给你中午送饭的机会。”
“我要在这呆多久哇？”向什琪趴在窗户上丧气的看着他。
“如果三天里体温正常就能放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用放？”
“那请出来吧，”琴代语说，“然后校长会亲自请你们吃顿饭，弥补你们这些天的担惊受怕。”
“真的吗？”向什琪半信半疑的说。
“有可能把。对啦，”琴代语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这个给你看，解解闷。”
“什么书啊。”向什琪接过书拿在手里看着，“《鼠疫》？”
“嗯，昨天在图书馆看到的。我看完了，觉得很好呢。”
“倒是很应景呢，”向什琪把书放在窗台上随意翻看着，“你怎么不找本轻松的书呢？”
“那，我去找找看吧。”说完，手就伸向了窗台。
“喂，谁说不看啦，看你笨样子。”向什琪一下子把书拿了起来放在怀里。“小梦说的没错。”
“那，我明天中午过来？”
“嗯。”
琴代语冲她摆起手：“那我走了。”
“嗯。”等到琴代语走开之后，向什琪盯着窗外呆了一会，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一样，扑哧笑出声来，然后关上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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