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4.14)下午,雨停。我被妈妈押着坐上老爹的车,三人准备出去转转。之所以说押着,是因为去年一场肺炎后,我就一直深居简出。除了上班,我甚至连小区的门都很少出去。我妈说:“你再不出去走走,大概要生菇(发霉)了。”所以不得已,我得跟他们进行这种很被动的亲子游。
老妈知道我对有点历史的地方感兴趣,所以决定拉我去砲台的雷浦村。那里离我家半个小时的车程,是榕江边一个古老的村庄。不过,它因为一个人出名,那就是潮剧里的人物,苏六娘。
姚璇秋版《苏六娘》苏六娘是谁?能问这个问题的人大概不是潮汕人。最起码不是土生土长的潮汕人。因为潮汕有句俗语“好鱼白腹鲳,好妻苏六娘”。意思是要泡妞,就得泡苏六娘那样的。在这片如今也用上4g网络的省尾国角之地,苏六娘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戏文里唱着、茶余饭后聊着,让你想不知道她都不行。不过,鄙人认为,大家之所以会这么说,纯粹还是因为传说苏女士的“姿色”令人垂涎三尺。但苏六娘的故事流传至今,更多则是因为她对爱情的忠贞打动人心。
我们没花多少时间,就从揭阳市区来到砲台镇的雷浦村。说实话,要不是这里有一座叫“雷浦”的石桥横跨小溪,我根本就不会知道这里是苏六娘的故乡。实在看不出这里和千千万万其他的潮汕农村有什么不同。都是小桥流水,都是寻常巷陌,都是厝角头下一户户养猪养鸡的农家。于是,我朝老妈抱怨:“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回家喝茶去。”老妈则一再警告我,我现在最缺乏的就是走动。
我们的车驶过雷浦桥,向右边一条巷子插进去,开过路边一小座低矮的小神社,一小片空旷的“埕”就豁然出现在眼前。潮汕的民居,一般只要村子的地不会特别狭窄,都会在村子的最前面平整出一块大空地,我们潮人称作“埕”。埕的作用很多,农忙时节晒谷子,或者有哪个乡镇企业家回家省亲时可以停奔驰,亦或者村里拜老爷时要给神仙演戏,请来戏班就能在埕上搭舞台,敲锣打鼓地演帝王惆怅、神仙家事,顺带着也把苏六娘的事迹唱一唱,那段《桃花过渡》的折子戏便又粉墨登场。
幸好,这个周日并没有大老板回家,也不是哪个神仙诞辰,稻田里的青秧也刚刚插进水里。埕上并没有什么盛事举行,有的只是几个青年围着球篮打球,还有一小群不谙世事的小孩在榕树下点燃春节留存到今的沙炮,偶尔“砰”的一声,便吓得那几个篮球健将破声大喊:“你们能不能滚远点,别吵到我们。”
苏六娘故居我一下车,微微感觉村里的空气还是夹着一丝春寒,便拉起了上衣的拉链。抬头一瞧,埕北边是一排老厝,其中有一座装修得颜色鲜丽的房子,上面赫然挂着“苏六娘故居”的烫金匾额,我心里明白,目的地到了。
往里一走,我又有点失望。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农村厝,没有围楼的圈圈叠叠,也没有碉楼的机关重重。就是一个空旷的天井,还有一间挂着先祖遗像的大厅,以及天井两旁的几间屋子。我估摸着这应该是一座“三进厅”的潮汕老屋,其实这种房子在潮汕古代民间已算是大户的住宅,所以那种失望又稍稍减轻,心想:“许多宰相将军的故居也就两座破瓦屋,苏六娘的故居能如此,已经不错啦。”
内部场景这故居可能也是村里的老人活动中心,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围坐在大厅上的折叠桌畔,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祖先肖像的眼皮地下打牌。雷浦苏姓的祖先身份尊贵,有翰林、御史,位列公侯,据说还在宋末追随皇帝南来时,发明了许多实用的器具,堪称“科学家”。这些信息都写在庭上悬挂的一副对联上——御史尚书翰林第,公侯将相科学家。
我正用双眼扫描着屋里的花草与装饰,一位牌桌上的大叔朝我喊:“看苏六娘的吧,她的房间在那!”说罢对着西面一间小房努努嘴,那神情好像不是在说一个几百年前的明朝女子,而是一个还活着的邻家女孩。我赶紧走上前去,想进六娘的住处瞧瞧,却发现房间的门上贴着一块“姑娘阁”的牌子。这又让我迟疑地停下脚步,心想:“人家的闺房,我一个臭烘烘的男人就这样闯进去。不好吧。”于是我又下意识地退回天井,准备等还在埕上拍照的爸妈进来,再一同进去。
这时,屋外爸妈走进来,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伯也尾随些进来。那老伯看到我们仨,便立刻明白我们也是冲着六娘而来。赶紧跟我们搭讪,热情地把我们往姑娘阁里带,好像那是他家亲闺女的房间一样。
姑娘阁陈设当我们跨进姑娘阁时,我觉得苏六娘的闺房肯定不是原样。三面墙贴着洁白墙砖,中间一座供桌上摆放着苏六娘还有她的奴婢(不知是不是桃花)的塑像,前面还插着红着灯的电子香,俨然一派神龛的氛围。闺阁应有的床桌被褥梳妆台通通没有。我问老伯,那塑像是不是大吴泥塑的工艺?老伯很惊讶,说:“你居然知道大吴泥塑?是的。”接着老人家好像遇到“识货人”一样,开始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苏六娘的故事。讲六娘如何跟表哥郭继春私定终身,又是如何被父亲另外许配给杨书办的儿子杨子良,后来又是如何触犯民风村规,被人沉江而死,又是如何跟郭继春双双变成白海豚,像梁祝化蝶一般终成眷属。
老伯作介绍老伯讲得兴起,又拉我们到另一间房,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粉红色的私印资料,像递交密码本一样把它郑重其事送给我,又给我指着墙上的很多潮剧照片,认真地讲:“前年还是……演过苏六娘的姚璇秋还来过呢!”满嘴幼稚的自豪,让我又想笑又不敢笑。
苏六娘“内部文件”这时,我突然想起之前电视台报道过雷浦村有“蚝壳厝”,就弱弱地问一句是不是有这种东西?没曾想这又触动了老伯另一根“炫耀”的神经,连声说:“有有有。”说完又带着我们走出故居,闪进故居左侧一条巷子,没踱步几次,就看到了电视上播过的蚝壳厝。所谓蚝壳厝,就是用海鲜蚝的贝壳当砖用,所建造的房子。只见一座不大的老屋,有门边有半面墙密密麻麻地塞着那些早已风化的蚝壳,看起来倒有点莫名的艺术感。妈妈用手指推了推那些贝壳,连呼:“很坚固。”看来,用蚝壳建房子绝非异想天开,这些深嵌入墙的蚝壳,无不展示着古代海滨族群因地制宜的智慧与灵巧。
蚝壳厝我们在傍晚时分开车离开雷浦村。本来想去京北渡口走走,瞧瞧桃花和渡伯“斗歌”过的那一道水湾,后来觉得天气有点凉,还是回家为妙。一路上,我看着老伯赠我的资料本,满脑子的遐思又沉浸到苏六娘的故事中去。其实,苏六娘的故事如果发生在今天,也依然是个悲剧。虽然不会有人强迫她嫁给不喜欢的人,也不会有人因为她不嫁就拿她去沉江,可她私定终身的男子就是她的表兄,如此近亲结婚难保不会生下患有遗传病的小孩,或许不待亲戚族人的拆散,他们自己就会先劳燕分飞。
枫溪陶瓷《桃花过渡》所以说,“幸福的人总是相似的,但不幸的人却有各自的不幸”,只是专制社会的蛮横与残忍,让这段“求不得”的故事显得更加凄美罢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