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无垠的苍穹之上,群星璀璨。
低矮的下等人住房内,羸弱的烛光左右摇曳。蜡烛放置在小小的方形梨木桌子上,桌子上还有一壶烧酒和几碟下酒小菜。饮酒之人喜食花生,花生成了酒桌上常备的下酒菜。
数杯甘醇的酒水下肚,赵进教的脸色微红,举箸夹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万岁爷近来得知四川云安县石砫寨有早年封闭了的银矿,大喜,派了邱承云去四川任矿税总监。”
“这是个肥缺!啥时候也轮不到我们。邱承云和我们哥仨同属孙公公名下,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徐应元一阵叹息,“能力强的人,到哪里都能混得开。”
“能力是次要的,主要是人家会拍马屁。当年你我二人在孙公公府上辛辛苦苦地卖命,混到最后还是个跑腿的。人家邱承云就不一样了,会说阿谀奉承的话,讨主子喜欢,混成了孙府上的掌家。掌家可是一家的主管,管家、上房、司房都要听他的,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赵进教往徐应元和魏进贤的杯中斟满酒,接着说道,“邱承云刚到石砫寨,就让县令贴告示,限令家住矿脉之上的老百姓一个月内全部拆迁,官府不给任何补偿。重庆府的老百姓基本上是少数民族,民风彪悍,当地的宣抚使马千乘又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邱承云这一趟,如同虎落平阳被犬欺,恐怕难捞到好处,还要惹一身骚啊!”
“懂戏的看门道,不懂戏的看热闹。凭他怎样,咱们看热闹罢了。”徐应元端起酒杯,“来,喝。”三人碰杯,随后他一口饮尽,放下酒杯,说道:“前几日,邱承云从四川来信告急,恳请孙公公推荐贤才助他一臂之力。他现在遇到麻烦了,正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看来,问题相当棘手。”
“那不是一般的棘手。据说,石砫寨的老百姓世代居住在那里,如今强令他们无条件拆迁,换作谁,谁都不愿意。老百姓找宣抚使,求他代为说情。马千乘左右为难,皇帝下旨让邱承云来开矿,邱承云奉旨前来,明显是不捞好处不罢休。马千乘自掏腰包拿出五千两白银送给邱承云,请求勿骚扰百姓。”
“奇怪,收受贿赂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怎么会传到京城人的耳朵里。”魏进贤疑惑不解。
赵进教哈哈大笑,继续说道:“邱承云见钱眼开,同意了马千乘的请求。不过要求贿银再增加一万两,万岁爷那儿他自可说妥。穷地方的宣抚使哪里能有这么多钱?他只好四处筹借,勉为其难的凑了一万两白银送上。不料消息在当地有所走漏,邱承云的臭名远扬,成了当地老百姓茶余饭后谩骂的对象。邱承云迁怒于马千乘,便将一万五千两白银送往京城,面呈皇上,并附密奏一道,污蔑马千乘行贿白银,阻挠开矿。万岁爷于是下诏,将马千乘逮入大牢,听候查处。”
“皇上既然已下旨将马千乘关进大牢,邱公公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还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
“话虽如此!然而那马夫人可不是好惹的主儿,正在四下里奔走营救。马夫人的娘家在京城有关系,一旦万岁爷得知了真相,邱承云的后果不堪设想。”
马千乘的夫人是个女中豪杰,文武双全,善骑射。后来成了明末大名鼎鼎的“剿贼”女英雄,她就是崇祯末年的风云人物——秦良玉。
魏进贤心想,邱公公正是用人之际,去四川当邱公公的跟班,总比待在御马监混日子要好得多。他在肃宁县,亲眼目睹朝廷的官员坐着八抬大轿招摇过市,好不气派。
“压榨老百姓,如同沙子里淘金,穷人身上能有几个钱。想要勒索钱财,必须对地方乡绅和富户下手。”
“魏大哥既然深谙此道,为何不去四川投奔孙承云麾下?邱承云吃肉,你喝剩汤,也比在御马监熬日子强。”
魏进贤拿起酒壶,给徐应元斟酒,浅浅地笑道:“愚兄我正有此意!邱公公和我们同属孙公公名下,他还是从御马监发的迹,有这层裙带关系,我去投奔他并不难。只是这四川之行路途遥远,愚兄我囊中羞涩,没有上路的盘缠。”
徐应元拍了拍魏进贤的肩膀,说:“哥哥太见外,假如哥哥真的要去四川,切莫为盘缠的事情发愁,一切包在兄弟们身上。”
“那是!我们是仨多年的兄弟,盘缠的事,就包在我俩身上。你说对不对?”赵进教起身,趴在徐应元的背上,他喝多了。
“那肯定。”徐应元也喝了不少酒,晕头转向的。他和赵进教互相搀扶着,去找马桶小解。
魏进贤抬头仰望窗外,西南天的那颗最明亮的星星仿佛在向他招手。
鸡叫三声,天方破晓,魏进贤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可以起床了。他穿上平时藏在箱底的一套体面衣服,洗漱完毕,信心十足地去了孙府。
“公公,奴才有话说。”
“讲。”
孙暹见魏进贤不怕路途艰辛,要到四川支援邱承云,觉得他勇气可嘉,就答应了。
魏进贤收拾完毕,立刻动身前往四川。自从当年讨饭到皇城,他好久没出远门了!时间一晃,过去了十多年。光阴蹉跎,岁月不饶人。
四川重庆府距离皇城不止五千里,跋山涉水,路途坎坷。魏进贤风餐露宿,一路有美梦支撑,便不知疲惫,砥砺前行。越苦越累心越甜。山川、河流、旷野和村落,他一边欣赏祖国的大好河山,一边朝向目标。他哪能知晓,危机正在一点点逼近。
徐贵见魏进贤自告奋勇去四川,纯粹是准备放手大捞一通了。本来他和魏进贤就有过节,偷烤鸭腿的风波,早就成了陈年旧事,他依然耿耿于怀。太监少了男人宝贵的那玩意,性格扭曲,斤斤计较,蛮变态的。他写信给主子邱承云,把魏进贤平日的那些恶劣行径故意大放厥词,夸大描述,提醒主子说:这个心术不正的混蛋是个不靠谱的人。
信走的是驿站快马。魏进贤还没到四川,诽谤他的信件已经到了邱承云的手上。
邱承云虽说敛财如命,但却是个工作注重效率的人,决不允许下级宦官吊儿郎当、歪心邪意。于是,当魏进贤历尽千辛万险,兴冲冲地迈进邱承云的监衙时,迎接他的却是劈头盖脸一顿叱责。魏进贤也够倒霉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邱承云在气头上时来了。邱承云骂完了,还不解气,命人将魏进贤关禁闭,期间还倒吊起来过,几天几夜不给饭吃,准备活活折磨死他。
美梦破碎了不说,还被人倒挂金钟,命悬一线,苍天真会开玩笑。魏进贤深知小命难保,潸然泪下,嚎啕大哭。苍天若是就此结束了他的小命,后面就不会有权倾一时的大宦官魏忠贤了。
魏进贤的前半生,坎坷不止,甚至几乎丢命,但又屡屡获得贵人相助。他本来这次是死定了,眨眼间却又绝处逢生。魏老爷子葬在风水宝地,祖宗庇佑的缘故啊。
那宣武门外的秋月和尚,此时云游到四川,正巧路过忠州。邱承云在京城,也是文殊庵的常客,与秋月和尚是多年老友。秋月和尚走到此地,就特地来拜访。
秋月和尚正与邱承云寒暄间,忽听到魏进贤在禁闭室内杀猪似的喊救命。当下知道是魏进贤遭了殃,秋月和尚起了恻隐之心,恳求邱承云放这混小子一马。
“要懂得宽恕众生,不论他有多坏,甚至伤害过你,多行其善,则是积阴德。十恶冤家。十善厚友。安神得道,皆从善生。”
秋月和尚德高望重,邱承云买了这个面子,再说了,魏进贤好像并没有做些损害他利益和名声的行为。他放了魏进贤,还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回宫去。
魏进贤大难不死,对秋月和尚感激涕零,连连叩首相谢。秋月和尚索性好事做到底,给自己在宫中的老友——太监马谦修书一封,嘱咐马谦务必关照一下这个倒霉的“小火者”。这个收信人马谦,又是魏进贤命中的一颗吉星。该人资格极老,早在嘉靖四十一年就入了宫,历任司礼监写字、内宫监总理、乾清宫管事、现在是伺候万历皇帝起居的大管家。他朝夕亲睹龙颜,容易跟皇帝说上话,因而地位比较显赫,但是马谦为人宽厚,并不因此而跋扈,待朋友坦诚。
魏进贤揣着秋月和尚的推荐信,灰溜溜的回到了紫荆城。
御马监是回不去了,刘吉祥鄙视魏进贤的不忠行为,不愿再收留他。魏进贤只好拿着秋月和尚的推荐信,去找马谦帮忙。
“公公,奴才有一封秋月和尚写给您的信,劳烦公公给奴才安排一份差事做。”他恭恭敬敬地将秋月和尚的介绍信递给了马谦。
马谦认得出这是秋月和尚的字迹。秋月和尚是他素来所敬重的人,居然来了一封如此郑重的嘱托,他当然要尽力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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