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潇潇雨

      谨以此文，纪念那曾经为我们幸福的生活付出毕生心血乃至生命的人，让我们更加珍惜生活，祝他们在天堂安好。

又是一年潇潇雨

                      我的父亲是村支书

                              龚小华

        那天，潇潇春雨，纷纷洒落在人们的心田，大家都在追溯那肃穆的往事。我也怀着无比思念的心情，带领一家人回到我的家乡一武冈青山村，祭父扫墓。一踏上父亲的坟头，映入眼帘是綠绿的青草，淡淡的野花，我不禁百感交集，涕泪滂沱，苏轼的《江城子》不觉涌上心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我轻轻地抚摩墓碑上亲手书写的文字，如同抚摩父亲苍老的容颜。

又是一年潇潇雨

      父亲离开我整整十四年了，但往事历历在目，如同发生在昨天。

        父亲出生在抗日战争时期，家境贫寒，兄弟姐妹七人，全靠爷爷奶奶替地主种田。家里常常没饭吃，为了生活，父亲行过乞，要过饭。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响应党的号召，报名参军。后来转业回到家乡，当了村支书，这一干就是几十年。

      在我少年的记忆中，父亲高大英俊，性格豪爽，做事果断，很有魄力。也许这和他从军的生活经历有关。父亲有一句口头禅: 感谢党，要不我还是一个要饭的。

      我的家乡一扶冲，贫穷落后，交通闭塞。直到八十、九十年代，武冈还流传这么一段歌谣: 扶冲人吃烂饭，打板栗，边打边出眼泪。甚至还有人喊出“嫁女莫嫁扶冲郎”，这道出了扶冲人生活的艰辛。父亲担任支书期间，常常为家乡的贫穷落后，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八五年春天他和退伍回来的夏叔叔商量,如何才能带领全村人发家致富，大家一致认为:要致富，首先要发展道路。自从得到发家致富的启示，父亲带领全村人，愚公移山，没日没夜地奋斗在高山大岭上。有一件小事，在我脑海里印象很深。一天早晨放牛回来，饥肠辘辘，我迫不及待地揭开锅盖，发现里面是空的，哇的一声哭了。我一口气跑到工地上，见父亲正在为碎石机加石料，怒火中烧，拿起石头就砸下去。父亲一下子火了，抡起巴掌在我的脸上就是两下。平素慈爱有加的父亲此刻变得那么凶狠，那么陌生，我受不了，賭气跑进大山。晚上父亲回来，得知我离家出走，带领乡亲们打着火把，一遍一遍地寻找，一遍一遍地呼喊我的乳名。当时天已经很晚，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山里鸟鸣兽吼，我害怕极了。当乡亲们找到我时，父亲早已泪流满面:“满崽啊，不是爸无情，而是修路要紧。″

      父亲日日夜夜的工作，工程进展的很顺利。可有一件事，烦透了父亲的心，原来我村的公路要经过太平村的田地。父亲找到姓罗的几户人家，说愿意用两倍的土地来换取，可人家就是不肯，原因是我村的土地太贫瘠。村民听说后，愤怒异常。开工那天，双方聚集了上百人，由于口角，还发生推搡之类的事。那几户人家中有一个泼妇，远近闻名，人人惧怕三分。推搡之中，假装倒地，抢天呼地，寻死觅活。而她丈夫煽风点火，说村民打伤了他老婆，非报复不可，眼看一场血鱼腥风即将来临。此时父亲匆匆来到村民中间，扑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说:“我是书记，我对这里的事负责。大嫂，我代表村民向您道歉，您有伤，我背您去医院。”那位泼妇一下子惊呆了，没想到一位堂堂正正的支书会向一个臭名昭著的妇道人家下跪，自己何时享受过这等待遇，赶紧爬起来,灰溜溜地跑了。至此一切在协商之中，公路顺利通过。竣工那天，父亲和乡亲们站在康庄大道上，开怀大笑。是啊，祖祖辈辈生活了几千年了的小山村终于结束了没有公路的历史,幸福生活的大门开始敞开，然而我的父亲又多了一缕白发。

      父亲文化不高，只上过初中，但从军生活的经历使他的眼光看得更远。父亲一向重视教育，他认为生活要富裕，首先得富脑子。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继续深入，可同时读书无用论也泛滥，社会流传这么一句话:“操手术刀的不如摸杀猪刀的，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全国升起一股轰轰烈烈的打工热潮，很多家长在孩子未完成学业的情况下就送他们去打工。扶冲村有位姓夏的学生家庭相当困难，高中还未毕业，他的父亲就逼着他南下赚钱。那位学生宁死不从，父子关系剑拔弩张。父亲知道后，瞒着母亲偷偷地把卖猪得来的二百块送到那位学生的手里，且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同时想方设法做通那家长的工作。第二年，那位学生重返学校，勤奋用功,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当他们父子俩捧着鲜红的录取通书泪流满面地来到我家道谢时，父亲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孩子，你是咱们村的第一位大学生，叔叔为你感到骄傲。

      父亲关心别家的事，同时重视自家的教育。其实那时我家的经济条件一点不好，家里上有八十高龄的爷爷奶奶，下有读中学的孩子，而母亲身体不太好，一家人的负担几乎全部落在父亲的肩上。父亲早出晚归，刀霜雪雨，岁月早已磨损那原本英俊的脸，责任早已压弯那原本伟岸的身姿。五十来岁的人，身子伛偻，头发苍苍。九二初中升高中考试，刚好是端午节后的一个星期。由于功课紧张，节日那天我没有回家。考试前一天下午，父亲走了三十里山路，急匆匆地赶到学校，手里提着一罐热气腾腾的鸡汤，慈祥地对我说:“满崽呀，你身子虚，我和你妈给你烧了一只鸡，趁热吃吧。”喝着那滚烫的鸡汤，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事后我才知道，那鸡原本是要父亲拿到市场出卖之后给母亲抓药的。苍天不负有心人，九二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省重点高中。随后的几年里，家境一天不如一天，祖父母相继去世，家里负债累累。我曾几次有过南下打工的念头，都被父亲断然拒绝。公元一九九五四月二十六日，那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父亲在扶冲信用社还贷款时，脑溢血突发倒在地上。当我闻讯匆匆赶到时，只见他的手里还抓着一把散乱的零钱，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我扑在父亲的身上，一遍一遍地痛哭，哭苍天不公，这么好的人上天怎么舍得叫他回去; 哭自己命运坎坷，年纪轻轻就要直面惨淡的人生。随后的两个月里，我拼命地学习。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要对得起那曾经为我奉献一生的父亲。功夫不负有心人，九五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拿到通知书，我第一要紧的事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父亲坟头，把天底下最好的喜讯告诉那长眠在青山脚下的父亲。啊! 父亲，您听见了吗，你的儿子考上大学了哩。啊! 父亲，您为什么就这么等不及了呢，我在草地上一遍一遍地呼喊。哭累了，躺在地上，许久许久迷迷糊糊的我似乎听到了上帝的回音: 上帝看他太苦了，受不住了，就早早召他回去。我睁开眼，看见风正从树林里吹过。往后的日子里，我默默无语，总是发疯地学习，工作，永不言弃。去年考取硕士研究生，准备在领到硕士学住之后，继续考博。我要对得起那关心，爱护和为我付出了一生的父亲。

        “爸爸，走吧。”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叫了一声，他打断了我的思绪。啊! 孩子，这里躺着你一出生就未曾谋一面的世上最亲爱的爷爷，你也许永远体味不出那特殊年代里，你父亲和你爷爷之间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生活经历。临走前，我又倒上一杯酒，再点上一支烟，烧一柱香，伸手摸一模坟头青青的蒿草，青山村是这样，我的父亲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