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爬上房顶的。
房顶是斜瓦样式,只往前突出了一块面积不大四方的站台,只能站下四五个成年人的样子。此处大概有七八层的高度,若从下往上俯视,街上的路人都会缩小了一些。
不知为何,恐高的我竟然在这块不大的四方站台上睡觉。我的手脚死死抓住站台的边缘,半截身子已经悬空,一松手就会摔落。可即使如此,我仍不明白自己为何在这样的地方睡觉,此刻我才刚刚醒来。
楼下那条街道很熟悉,似乎是我曾旅行过的某个地方。四周的房子刷上了浅蓝白红色的油漆,被午后的阳光一照分外通透。建筑样式更像是现代西方的风格,也有不少地方混杂中式古风,但由于色调统一并无违和之感。我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我就这样一直死死爬在房顶站台的边缘往下眺望着,看着长街上人群来往不息。
我应该如何离开这里?我思考着。在我目光所及之处,我看不见离开房顶的路。如果体力耗尽,我会掉下去摔死的吧?
此刻,不知从哪出来一只黑猫跳入了我的视线。
“下楼的路在后面。”我听见黑猫对我说道,“你必须绕过去才行。”
我反问它为何来到这种地方,可它并没有再说话。在我不远处,它盘着尾巴坐了一会,两只深邃的猫眼一直凝望着我这个奇怪的趴在房檐的人,然后它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越过我一跃跳下了房顶。
我开始挪动身子往房顶后绕,刚爬过一点便看见了黑猫所说的下楼的道路。
二
天色渐暗了。淡色的墙壁被黄色的灯光所笼罩,黑色的马路浮现出来。路边停放着警车与消防车,深蓝色警服的警察在马路上拉起红色的警戒线,而黄色工作服的消防员开始在我悬挂之处的正下方摆起救生气垫。没有路人围观。
救生气垫摆在我醒过来的地方,他们似乎没有发现我已经不在那儿了。
绕到房顶后面花了我不少时间,连太阳从沉入了地平线。即使过了一整个下午我也没有把体力耗尽。踏上那条通往地面的楼梯时,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楼梯又长又窄,我下得很谨慎。等我安全趴下楼梯踏上地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头顶没有月亮。我来到大街上一看,方才还在摆放救生气垫消防人员竟然已经不见踪影,只剩最后一辆警车亮着灯行驶去了远方。
也没有那只黑猫的踪影。
“下楼的路在后面。”
猫——怎么可能会说话?我想起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三
一位年轻的男记者找到我,问我是否愿意和他回工作室详谈方才发生的事情。我对人们是否真的看见我悬挂在楼顶表示怀疑,但我还是上了他的车。
入夜了。凉风把大路两旁的树叶吹得落下,我坐在摩托车的后面,越过某个建筑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似乎还是原来那条街道,但一切都变得破败不堪,树枝光秃墙皮碎裂,路灯上的灰尘厚得令人窒息。几乎是在一瞬间,我想起一切。
男人是从房顶下来的,他手上提着一只伤痕累累的白猫。那男人的身体十分透明,只有在行动的时候才会留下难以察觉的像是空气在荡漾的痕迹。现在我十分确定那只猫是白色而不是黑色,只是它的毛色已经被弄脏,像是在尘土里游过泳的流浪猫,看起来很灰。被提上房顶时,它浑身遍布着伤痕与血迹,奄奄一息但并未死去。它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但只一眼它便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又重新垂下了头。
“下楼的路在后面。”望着趴在站台边缘的我,男人开口道,“你也是从这里走的?它跟流浪猫打了架,没人照顾不出几天就会饿死,我只能带它一起走。”他绕过我走到站台边,把猫咪扔了下去。
我看见猫咪重重地摔在马路中间,没有砸到行人,但红色的血顺着马路淌了出来。很快那只猫便被自己的血液染成了红色,一动不动地睡了。消防员打扫的是猫的尸体,而警察带走的是我的。
我的思绪飘回眼前,方才坐在我身前骑车的记者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具枯萎的尸体,他整个的头已经断掉,只剩下一点皮肤连着脖子的横截面才使头颅没有与身体分离。车子行进一直在颠簸,那颗悬挂的头也在不停晃动。
他空洞的双眼注视着我。他在微笑。
“快要到了。”他笑着说,“你看,百鬼正在夜行。”
“你没有灵魂吗?”我问。
“灵魂?”他像是回忆起某些美好的事物一样变了表情,随后又恢复之前那僵硬的微笑,“灵魂除了迷人与碍事以外,还有什么作用呢?”
我们达到了前往新世界的往生门,停下车后他不再理会我,而是朝往生之门走去。我看见他变成报纸。这里早已聚集了许多鬼,他们的样貌千奇百变,有人长得像动物,长椅,海水,光,行星…….等等,而乌泱泱的大军中,透明的鬼最多。鬼潮之中,我看见方才在房顶上扔猫的男人,那只死去的白猫跟在他身边。随后我的肤色开始暗淡下去,身体消失不见,只有在行动的时候才会留下如水般荡漾的痕迹,和那位男人一模一样。
我曾见过关于鬼外貌的解释,听说是由生前内心的渴望幻化而来。驻足徘徊在往生门前,我终于想起了自己默默无闻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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