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午后,太阳暖暖的照着宁朔小学并不宽敞的校园里:操场周围的两排松柏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显得生机勃勃,新生的如针尖一样松叶嫩嫩的,绿绿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教学楼前的两个小花园里,四株丁香花繁茂的细枝上缀满了叶苞,饱涨的马上要破裂似的;花园里新翻的泥土的气息和着早归的燕子的呢喃或起或落……
操场上松树下,安放着几张餐桌,这是学校餐厅里安放不下的桌椅,孩子们早上可以在这树荫下读书写字,下午玩累了可以在这里休息、乘凉。
这是下午最后一节课,按照常规,各班都在上自习。这节课我班正好是另一个老师在录制课例比赛的课,这是我难得的一点时间,我很想在这个当儿批改一下今日来落下的孩子们的笔记,还想整理一下他们的作文,又想好好备一下明天的课,要做的事太多了。
上课铃过后,我向办公室走去,看到一身污垢衣服,满脸脏兮兮的陶雄站在教室门外,弓着身子朝着教室里张望,教室里上课的老师对他说:“你到外面玩一节课好吗?”说完就关上了教室门。陶雄见我看着他,就满脸堆着微笑地望着我。我向他挥挥手,叫他到操场上玩一会儿,然后我就回办公室了。(陶雄是我班上的一个智障儿童,比我们班的其他孩子要大两岁,按理应该上五年级了,可是他的实际智力可能只有三四岁。他家里有一个七十多岁的爷爷,快五十岁的聋哑爸爸,常年烙有腿疾的妈妈去年因为一场车祸而丧失了生命,家庭的重坦早早就落在他年仅十几岁的姐姐身上。陶雄姐姐十五六岁就出外打工。)
我刚坐定,忽然感觉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又印在玻璃窗上(办公室里,我的座位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是陶雄的影子!一年多了,每到课间这个影子就会出现。胖胖的脏兮兮的脸在太阳的强烈紫外线照射下,在西北干裂的春风吹拂下,显得姜红而粗糙。他的两个胳膊肘子拄着窗台,尽量使自己的身体更高一些,他要把他的紫红而又粗糙的胖脸蛋贴在玻璃上,希望能更清楚的看到我,或是希望我能更清楚的看到他。我知道,他此刻一定是垫着脚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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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雄,这个智障孩子,好可怜!他趴在窗台上,是多么渴望我能关注他!他想在我这儿得到母爱!好多次我让他离开,让他到操场上去玩,可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想离开。于是我也不去管他,只管做我的工作,他就在那儿默默地趴着,有时会在窗台上打卡,也会轻轻敲一两下窗户,然后把他那粗糙的脏兮兮的胖脸蛋紧贴过来,他的头偶尔会撞到玻璃窗上,我听到响声自然会回过头去看他,他摸着刚刚被撞疼的额头,望着我憨憨的笑着……直到上课铃声响才离开,下课铃一响,只要是我坐在那里,他就会准时出现。
记得今年刚开学的那阵子,早上一到校,就能听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的恰恰声,然后每节课后校园里也都会听到这样有节奏的恰恰声。那是元宵节村里闹社火时给踩高跷、太平鼓和舞狮子表演者配的器乐。我看陶雄他拿了两个破罐子的盖子在敲!好多次我看见同学们竟然围着他看,就连高年级的大孩子也围着他看,有时候还会从他手里接过那个破盖子也敲几下,节凑一模一样!一二年级的小屁孩们还有跟前跟后追着他看的。如果这时他看见我在看他,他准会得意的冲着我憨憨的笑,不过他不再去趴我的窗台了。过了大概两周多吧,他的周围不再有同学围观了,小屁孩们也不再追着他跑了,陶雄拿着他的恰恰又开始出现在我的窗户跟前,他隔着窗户对着我使劲的敲,我转过头看他他就不敲了,憨憨的朝我笑,你刚想低头干活,恰恰声又响起……我叫他进来,他不!低着头撅着嘴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尽量往上翻,一脸的恐慌中挤出一丝笑意。我走到他身边,轻声说:“走,到办公室去,让我看看你的恰恰!老师们也想看看你的恰恰!”他的眼睛一亮,憨憨的笑着,愉快地跟我走进了办公室。热心的老师们围过来,拿着他的恰恰仔细看着,我此时也才看清楚这是用两个废旧的瓶罐盖子做成的恰恰,两个盖子中间用铁钉钻开了两个小孔,小孔里各自穿上一条破旧不堪的细绳。“陶雄,这恰恰是谁给你做的?”老师们和蔼地问。他望着我们不说话只是得意的笑着。“是你爸爸做的吗?”他深深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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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叫他再敲一下,他开始轻轻的敲起来“恰——恰——恰恰恰——”他的脸上洋溢着多么灿烂的笑容……
看着紧贴着窗户的胖胖的脸蛋,我情不自禁的站起身,向这个可怜的孩子走去“走,陶雄!我们到操场去!”孩子笑着跳着跟着我,他奔跳的动作极不协调(是因为特胖,还是因为神经系统的原因?)叫人感觉马上会摔倒。我们来到操场上,面对面坐在松树下的那张桌椅上。真好,太阳暖暖的照着,小鸟在新长出来的鹅黄的嫩叶间跳来跳去,婉转的歌唱,新翻的泥土的气息和着松叶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陶雄,中午你吃的是什么饭?”
“面——片!”
“你家的饭是谁做的?”
“爸——爸!”
“你爸爸做的饭香吗?”他点点头,不说话。
“你爱吃什么饭?”他仍然不说话,噘着嘴,向上凑着鼻子。
“拉条?米饭?寸寸子?面片子?……”
“拉——条!”想了一会儿,他突然压重语气说。
“你爱吃拉条,你怎么说爸爸才能明白?”他看着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就给你爸爸说,自己爱吃拉条,你爸爸就能知道吗?”孩子茫然地点点头。
“你爸爸放学后带你去广场玩吗?”
“不去了,冻得很,广场上没有人!”
“你的衣服谁洗?”
“我爸!”
“你姐姐经常回来吗?”“嗯”
“给你买好东西没有?”
“买哩!”
“都买啥?”
“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辣片,辣条……”
“你会背诗吗?”
“撒诗?夜来风雨声吗?”
“对对!”我惊愕地说!他竟然知道“夜来风雨声!”
“你背一下,老师听听对着没有?”我激励他。“你好好背,我给你录像,把录好的像给你姐姐发过去,让她看看你背的好不好?”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孩子轻一句,重一句的背着。
“太好了!你背的真的太好了!”我有点激动地说。要知道,这个孩子平时话特别少,就是说也只说我们的方言,从来都没有说过普通话!虽然语调或轻或重,但普通话还是很标准的!学校大课间一二年级诵读《三字经》,三四年级诵读《弟子规》,五六年级诵读的是古诗文,各班诵读完有一个集体诵读古诗,最后是《春晓》的歌曲。没想连一个字都不认识的陶雄竟然很流畅的背诵下来了!
“我看一哈你将录的像!”陶雄对我说,我从惊愕的思绪中猛然惊醒,我打开视频,让他看自己背诵的样子,他看完后认真地说“声音有些小!”我又一次愕然了!他不但会背,还知道评价自己!后来,我又让他试着背《三字经》《弟子规》班上其他孩子背会的,他也能背出大部分来,他所记得的古诗,也有六七首!只不过,他的吐字有时清晰有时模糊,时而快的不得了,时而慢通通的,但我是完全能够听清楚的!我试着说个我们刚学完不久的古诗的题目《清明》叫他背,他有点不自信地问我“清明就是‘雨纷纷’吗?”我激动地说“是的。”他都知道“雨纷纷”了!我给他起了个头“清明时节——”他就顺着背下去了!
他每背完一首诗,都要看看我给他的录像,都要我给发到朋友圈里,他不会说发到朋友圈里,只是高兴地手舞足蹈,不停地说,“发掉!发掉!”……
“叮铃铃——”不知不觉中,放学的铃声响起,孩子们从各班教室里拥了出来,操场上立刻沸腾起来,我站起身来,“陶雄,下课了,放学了,我们回去吧!”
“老师,我什么时候到那里玩卡?”他指着教学楼二楼的那间教室怯怯地问我。他指的那间教室是特殊儿童资源教室,我时常带他和其他班上的两个特殊孩子到哪里玩,有时也有我们镇上其他学校的特殊孩子来,我让他们一起到哪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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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雄是随班就读的特殊儿童,平时我们忙于教育正常的孩子,把主要精力花费在智力正常而不好好学习的孩子身上,根本无暇顾及他。看看孩子今天的表现,我很内疚!虽然偶尔也会关心一下他,也带领和号召班上孩子和家长捐款,给他卖六一的新衣服、冬天给他送棉衣,送玩具……但比上其他孩子,就少的可怜!我是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满足一个缺少爱的孩子的愿望,多么希望学校其他老师、社会各界人士带给他温暖和关爱!让孩子在爱的世界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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