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

1.

那是个十分炎热的夏日，所有的声音都被火车轮子单调的滚动声掩盖了去。车顶上的风扇朝四面八方转着头，将车内乘客的体味混合在了一起。男人们脱下了上衣，露出了胖瘦不一，黑白各异的躯体。身上粘滞的汗液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在衣服上结成地图似的的汗渍。到了站台，急急地将窗户抬了上去，递出一元纸币，得了一块桔子口味的冰，咬破塑料外包装，双手捂着冰块化成水灌进口里，沁人口舌的凉意便沿着咽喉滑到内脏与周身，顿时生出一股子惬意。穿着发白蓝色制服的列车销售员推着推车吆喝：“瓜子，花生，方便面！麻烦各位收一下脚！”是的，那时候还不流行矿泉水，大家拿了杯子排队去打开水，回来高喊着：“小心热水，让一下!”将杯子放在六人中间的条桌上冷却。

那个夏天我刚满十六岁，麻杆似的身板，皮肤黑黄。接到师范录取通知书的我由父亲陪同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长途旅行。从家乡到学校有一千多公里的路程，湘西到东北，纵跨了大半个中国，内心忐忑又充满了希翼。在绿皮车厢里落了座，父亲带了卑微的态度跟同座的几个男人谈起了此番出行的目的地和原因。几个男人开始表扬他有个争气的女儿，父亲又开始聊起地理知识，如愿地从那几个人那里得到“知识面广”的评价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几个男人嘴里客气却掩不住态度里的优越，我的内心禁不住有些懊恼，又为父亲的驽钝而羞耻，看他还在夸夸地谈，冷着脸不去看他。对于那几个男人对我的问话也存了几分抵触，回答的不过是几个简短的字眼“嗯！是的！不！”

火车慢慢向北爬行，熟悉的湘西丘陵多山风景变换成了一眼一眼如镜的湖泊，已进入了湘中湘北。新奇到厌倦花费的时间并不长，我开始昏昏欲睡。忽然，胸上敏感部位传来异样的不适感使我瞬间惊醒，那个坐在我右边的光膀子中年男人左臂抱在胸前，右手经左腋由左手掩护停留在了我的胸部，他的抓捏惊醒了我。我慌忙朝最外侧的过道挪了出去，羞愤交加，对面中间的父亲正在兴趣凿凿地跟别人谈着什么，我只能无助地躲闪。这个男人并不担心这样的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会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肆无忌惮地跟着我往外挪动着他赤裸着的身躯，企图再次袭击。他黏腻而热烘烘的身体让我胃里开始翻滚，马上起身往厕所方向跑去。厕所里黄的白的秽物，冲人鼻息的臭味让本来就已经翻腾的胃更加难受，我“哇哇”地呕了几口。挨了很久，直到有人在外面敲门催促才期期艾艾地回到座位。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的异样，这个男人依然几次向我的方向伸出手掌，我便一躲再躲，只是搭了一点座位坐着。一路神经紧绷，不敢再有半点睡意，直到几个小时以后这几个男人下车。父亲买了快餐我摆手拒绝，一路不想再跟他说一句话。

窗外的夜色吞噬了这条逶迤的长蛇，我头脑昏昏沉沉，在逐渐凉下来一点的车厢里终于沉睡了过去，几个短梦却将我惊醒。

2、

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虽然才16岁，但是非常懂事。这孩子一直都是我们全家的骄傲，成绩好，体贴人，外面个个都夸奖，考上了师范也算是为家里争了光。就是学校实在是远，要到那么天寒地冻的东北，我一定要送她过去，正好也带她上北京天安门去看一看。

只是我不太明白，这个孩子这一路好像都不是很开心，在车上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女孩子长大了总是有些古古怪怪的想法吧！时间过得好快啊，她缠着听故事，跟在屁股后面唱儿歌的日子竟然已经是十多年以前了，怪不得我也老了，满头白发了呢！

今天带她去天安门，在地下甬道那个卖鞋的摊位上，彪悍的售货员抓住她的胸口衣服强迫我们买下那双鞋，她竟然敢跟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女人理论，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当时我真是太紧张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幸好很快就有人来解了围，让我们走掉了。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却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她一定在恼我窝囊吧！但是我是个男人，总不能动手打一个女人吧！她不理我使我的心十分难受，终于我忍不住问到：“你是不是觉得有个我这样的爸爸挺丢脸的？”她楞了一下，但是马上将眼光移到了别处，喏喏地告诉我没有，让我不要多想。我知道她是怕伤害我的自尊心，这让我的心里更难受了，谁让我不能够勇敢地保护她呢？打一架又怎么样，我怎么就让她受了这样的委屈呢？

为了弥补，我带她去了西单商场去选块手表，这让她有了些兴趣。那表真多，真漂亮，但是也真的贵。一方面我希望能够让她满意，另一方面又害怕她选了太贵的表我买不起害她更难受。但是我的这个女儿实在太懂事了，她选了一个最便宜的，虽然这100多块也够我跟她妈辛苦两个月的了，但是能够让她开心一点我真也十分开心。

3、

你这个讨厌的人，如果能看到这封信该多好！我要告诉你，你的一个动物本能的举动给一个对生活充满憧憬的少女带来了多么大的冲击。对你来说，那只是个胆小无知可以任你轻薄的女孩，你低下欲望的满足却让这个初入社会的少女看到了人性的恶，对人生开始疑惑并怀疑，在未来几十年的生活中都无法忘记。

你向这个女孩伸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家中也有女儿、姐妹、母亲，她们也有可能遇到像你这样的登徒子，因为屈辱害羞以及旁人异样的眼光而不敢声张，只能默默忍受和躲避。

不知道你家里的人有没有教育过你要尊重女性。在你成长的学校里，工作场合中被你骚扰过的女性有多少。也许在你的世界里，女人只不过是狩猎的对象而已。你反省过你自己伤害的女人有多少吗？那个在火车上被你逼得逃无可逃的女孩子在你的记忆里编过号了吗？你还记得她害怕而屈辱的神情吗？你是因为她父亲的疏忽所以才肆无忌惮的吧！那样一个黑瘦无助的，受到惊吓如同小鹿一样只能逃走的女孩，是不是激起了你更多的兽欲，以至于不能停止？

也许是你的家庭没有教育好你导致你这样的无耻。也许你会分辩说这只是男人的本性，也没有什么实质的伤害。甚至你有可能分辩是因为我未发育完全的胸部的错。我只是想要跟你说，你可以为自己找一万个理由，那也不能掩盖你的下流。我求你，从现在开始教育你的孩子（如果你有孩子）：如果是男孩子就告诉他尊重女性，他经由女人的产道而来到世界上，他应该感激和敬重每一个女性，对待别的女性当应如对待他的母亲。每一个女人都是现在和未来的母亲，他有责任尊重，尊重别人也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如果是女孩子，请你告诉她如果遇到像你这样的男人骚扰她，一定要勇敢地揭发，让无耻之徒无所遁形，在阳光下他们才不敢做那龌龊之事。多少女孩子就是因为外界的眼光才长期遭受伤害，你要告诉你的女儿，可耻的是那些骚扰别人的施害者，而不是遭受侵害的受害者。

4、

时隔二十年，这样的情节依然历历在目。父亲已经去世两年，那个曾经让我人生第一次长途旅行蒙灰的男人的面目早已经面目模糊。

每每看到女性被侵害的新闻就气血上涌，一方面气愤于施害人的卑鄙无耻，另一方面更气愤于为人父母的不觉察和不作为。坏人为什么可以反复地对一个女孩子长期实施侵害，是因为这个女孩子不敢将这些本能感觉不好的事情对父母倾述。一方面父母不当回事，即使真的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为了面子也忍气吞声。甚至因为羞耻感而认为是孩子的错“为什么他就盯上了你，还不是你不检点”。

我们社会总是在教女孩子要保护自己，要行为检点，难道不应该教会男孩子尊重女性吗？

为人父母，请关注你们孩子的精神状况，如果她们突然变得寡言少语、情绪低落、精神恍惚，请多用心，也许她们正在经受侵扰。请你们在任何时候都别忘了，她是你的孩子，如果你都不能成为她的保护伞，还有谁能成为她的后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