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喜鹊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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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喳喳喳”,明德馆的后门外有喜鹊在叫。大约戌时时分,施秋萍爬起来,轻手轻脚地从后门溜出去。
父亲施翰毅其实也没有睡着,他知道女儿是去会王荣茂的。施翰毅叹口气。他内心里并不喜欢女儿与王荣茂来往,他喜欢的是镇上大户人家的儿子王辰博。可女大不由娘,何况施秋萍母亲早亡,他这个当父亲的也是无可奈何。
施秋萍今年十六岁,王荣茂和王辰博都是十七岁。这施秋萍长得漂亮又有才。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私塾就是她的家,所以她从小就像男孩子一样读书习字了。
王荣茂家境贫寒。母亲常年卧床,一家人就靠着他的父亲种几亩薄田勉强度日。所以,他平日里还得帮父亲耕耘播种,可谓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王辰博却与一般的纨绔子弟不同,他一心一意想求取功名,读书非常用功。
施老先生因人施教,教王荣茂习颜体,宽博沉雄,柔中寓刚;教王辰博学欧体,法度森严,寓动于静;教施秋萍练赵体,华贵典雅,俊秀婉丽。
十六岁那年,王荣茂和王辰博双双考取秀才。王辰博平时躲在自家的书房里用功,时而去私塾里找施老先生请教。老先生也是不吝赐教,内心中还有把女儿许配王辰博的意思。
可施秋萍的一颗芳心早已在王荣茂身上了。王辰博家送来的山珍海味,她都懒得尝一口,王荣茂家送来的瓜果蔬菜却吃得津津有味。
王荣茂把施秋萍约到野外,施秋萍说:“荣茂哥,后年就是乡试之年,你去考举人吧。”王荣茂说:“我要跟父亲干活,又要照顾母亲,哪有时间学习,不想考了。”“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我想外出经商,只是……只是……”“只是缺少本钱,是吧?”
王荣茂点点头。施秋萍也有些为难,做生意的本钱,那可不是小数目。次日在家里,施翰毅问:“女儿何故愁眉苦脸?”施秋萍鼓起勇气说:“荣茂哥要外出做生意,缺少本钱。我……我……也想不出办法。” 施翰毅说:“这算什么难事?要多少?”“一百两银子。”“行!”
施秋萍吃了一惊,还以为父亲老糊涂了。施翰毅说:“女儿只要答应嫁给王辰博,莫说一百两,一千两也不成问题。” 施秋萍怒道:“休想!”
“喳喳喳”,喜鹊又啼叫起来了。施秋萍跟着王荣茂来到野外。王荣茂问:“怎么了,看你无精打采的?”“没什么。”施秋萍嘴上敷衍着,心里却琢磨开了:“对了,我何不假装答应王辰博家的婚事,把银子先拿到手。等荣茂哥外出赚来还给他们就是。”
明天,王荣茂就要远行了。施秋萍整天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中午时分,她回闺房,见门上塞着一张纸。打开一看,一手工整的颜体字,正是王荣茂的手笔。“今晚亥时,来王家祠堂拜祖宗。”
施秋萍有些诧异:“为求生意兴隆,去祠堂拜祖宗是应该的,可为什么要半夜里去拜啊。”她继而一想:“对呀,我表面上已是王辰博的未婚妻,荣茂哥这是要避人耳目。”这样一想,心里就释然了。
亥时时分,她依约进了王家祠堂,里面漆黑一片。忽然一双手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荣茂哥,别……”“嘘——”
施秋萍的心“砰砰”乱跳。王荣茂把她抱到一堆稻草上面,对她宽衣解带。施秋萍先是挣扎了几下,继而想:“对呀,我正担忧如何对付王辰博家的逼婚。假如我的身子给了荣茂哥,那王辰博家自然不会再逼我了。”
想到这里,她闭上眼睛,放弃了抵抗。
王荣茂要出发了。王辰博来送行,叮嘱道:“在家千日易,出门时时难,荣茂兄多保重,这是十两银子,赠荣茂兄做盘缠。”
王荣茂想推辞,王辰博道:“荣茂兄请勿推辞,你我同窗一场,也算缘分。”王荣茂很是感动:“好!祝辰博兄早日金榜题名。”
施秋萍站在明德馆门口,远远地看着。“喳喳喳”,学堂的后门外有喜鹊在叫。这是真的喜鹊在啼叫。想起昨晚在王家祠堂的温存缠绵,不觉脸泛红霞。
不知不觉,王荣茂外出已经三月有余,施秋萍忽觉食不下咽,吃了就吐,腹部也微微隆起。“难道王家祠堂那一次,自己竟然有了?”施秋萍吓得浑身发抖,眼看着是瞒不住了,只得告诉父亲。
施翰毅呆了好久,潸然落下几滴老泪。“这可如何是好?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在收了辰博家聘礼后,竟然还与荣茂来往。你看咱这学堂,取名明德馆,还有何德可言?你让为父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教书育人?”
施翰毅一气之下病倒了,不言不语,只是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施秋萍伏在父亲床前,哭成了泪人儿。过了些日子,施翰毅的病情稍稍好转,对女儿说:“事到如今,辰博家是不肯容纳你了。荣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想来想去,只有把这学堂和家产抵给辰博家,退还聘礼。”
施秋萍道:“那我们父女俩住哪儿呢?”施翰毅怒道:“你要早想到我们的安身之地,怎么会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你把辰博请来!”
谁知道王辰博来了后,却是意想不到的大度。“先生,不,岳父何出此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岳父尽管安心教习。我喜欢秋萍贤妹,不管她做过什么事,我都愿意娶她。”施秋萍道:“我此生已属荣茂哥,进你王辰博家,我施秋萍岂非成再醮之妇了?我要进也进荣茂哥家的门。”
这施秋萍还真是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搬进了王荣茂家。这王荣茂父母是喜从天降,凭空飞来一位仙女般的儿媳妇,何况还是儿子的先生的女儿。从此,往常王荣茂做的事情全部由她承担了,她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照顾母亲,跟着父亲干农活,俨然成了一位农家妇女。十月怀胎,诞下一男孩,取名王思祠。
再说王荣茂外出经商的。都说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可王荣茂做生意还真是门外汉。他路遇一批做和田玉生意的人,随他们去新疆,走了几天,退缩了。后来又跟随一些做药材生意的人去北方,到了河南地界,听说路途还很遥远,便不肯再向前走了。
这样一折腾,过去了半年有余。这天,他在一家客栈内住宿,翻看王辰博赠他的钱袋,见里面有张王辰博用工整的欧体写的纸条:“荣茂兄所携百两纹银,乃我给秋萍贤妹的聘礼。我与秋萍贤妹喜结良缘之日,也祝荣茂兄生意兴隆!”
王荣茂呆了呆,顿时心灰意冷。忽然旁边凑上来一位书生打扮的人,说:“我看仁兄像是做珠宝生意的人。我这里有项大买卖,兄台肯做吗?”他递过一对龙凤宝钗,道:“我用百两银子把宝钗卖与你,你去沈府,可领千两。你要不信,可去大街上看看沈府贴的告示。如有欺骗,随时来此找我。我叫牛三,一年四季都在这家如意客栈。”
王荣茂在牛三陪同下来到大街上,果见张贴着不少沈府的失物启事,其中 “赏银千两”四字用朱笔书写。
王荣茂是秀才,自然是识货之人。这龙凤钗赏银千两,实际价值自然更高。他用从施秋萍那里借来的百两银子,购下了龙凤钗,竟往沈府而来。
管家报与沈家小姐沈金莲。沈金莲亲自迎出来,手捧龙凤钗,在脸上摩挲着,犹如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良久,才吩咐管家:“快取千两银子,付与这位先生。”
话音未落,院里走出几位家丁,不由分说就把王荣茂五花大绑起来。次日,来了几位捕快,把王荣茂押至县衙,下了大牢。
王荣茂在狱中无所事事,用筷子作笔,锻炼腕力,把一手颜体练得炉火纯青。出狱后,他身无分文,路过如意客栈,竟然遇见了牛三,就要扯去见官。牛三道:“我即使坐了牢,你的两年时光也补不回来了。不如这样吧,百两银子我还你,再把这些书幅送你,每张至少可买一两银子。”
王荣茂叹口气,认命了。他摊开那些书法一看:“啊!颜体?写得还算不错,但比起我来,还差点火候。”他猛然觉得,这倒是一条生财之道。
凭着牛三归还的百两银子,王荣茂就在如意客栈住下了。果然,他的书法一经卖出,顿时名声大振。没多久,就赚了不少银子。忽一天,沈家父女来到如意客栈,非得把王荣茂请入沈府不可。
原来那牛三偷的书法都是沈府沈金莲小姐的。当他再次潜入沈府偷盗的时候,被当场捉住,一审,把偷龙凤钗的事也交代了。沈家父女甚是歉意,及至见到王荣茂的颜体如此精妙,立即拜为教师,奉为上宾。
王荣茂沈金莲日久生情,那沈父也是十分喜爱王荣茂,就想招王荣茂为婿。王荣茂道:“我家乡有一心仪女子,虽未成婚,但我也不会另娶。”沈父道:“好!这正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沈金莲也道:“我们去你老家,把姐姐接来。为妻为妾,我都愿意。”
王荣茂甚为感动。两人随即雇了马车。回到家乡。施秋萍牵着儿子王思祠的手,和父母一起迎出来。“儿子,快叫爹!”
王荣茂诧异道:“儿子?怎么回事?”这回轮到施秋萍惊诧了:“你忘记了?还是你变心了?不是你在外出前夜约我去的王家祠堂吗?”王荣茂道:“你是越说越离奇了?我虽然爱你,但决不会做出这种荒唐之事?”施秋萍道:“那是我诬赖你了?”
施秋萍翻身入屋,拿出那晚把她约去祠堂的那张信函。“颜体字?”沈金莲也走近来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王荣茂。王荣茂道:“我没写过。我可以对天发誓……”
“别发誓!我来澄清这事。”说这话的是王辰博,他中了举,当了县令。日前正回家省亲。听说王荣茂归来,特来看望。
“那晚在王家祠堂,是我约的秋萍贤妹。”王辰博二话不说,在施秋萍面前双膝跪地:“我现在就向秋萍贤妹求婚!”
施秋萍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沈金莲赶紧上前扶住,连声呼唤:“姐姐醒来!姐姐醒来!”良久,施秋萍睁开眼睛,滚下两串泪珠。
王荣茂怒道:“你为什么要冒充我?你为什么等到今天才承认?”王辰博道:“我没有冒充,只是练了颜体而已。我当初不承认,是怕我从此失去了仕途前程。现在我功成名就,贤妹答应了,就是县令夫人。”
“好!我这就去阎王爷那里做县令夫人!”施秋萍说着,就想挣脱沈金莲。沈金莲哪里肯放。王荣茂道:“贤妹别难过,我是依然爱你的,我这次回来就要娶你。”沈金莲道:“是的,荣茂哥与姐姐相爱在先,我做妾做丫鬟,都毫无怨言。” 施秋萍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施家收过辰博家的聘礼,也是事实。”说这话的是施秋萍的父亲——明德馆的施翰毅老先生。“儿啊,你跟王辰博去吧!这不算违礼。命运如此,怨命吧!”
王荣茂的父母说:“我们实在舍不得秋萍离开我们,就做我们的闺女吧!”施秋萍点点头。
王荣茂见王辰博一个堂堂县令还跪在那里,上前去扶。王辰博道:“别扶!荣茂兄,那晚确实是我做错,我回县衙后,我就判自己责打三十大板。”
施秋萍脸无表情,仿佛并没有被王辰博的“痴心”打动。她拉过王思祠:“儿啊,你跟你父亲去吧!”她回身对施翰毅说:“爹,我们回明德馆吧!”随后又看了看王荣茂:“我再也不想听到学堂外的喜鹊啼叫声了。”
(全文完,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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