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接受“发条张生”这个称号么？
我：我什么时候叫过这个？发条橙子？
你：我刚给你起的，就在你吃饭的时候。
我：你是说我很机械，这很正常。有时候你去看看你身边的人，看看你所了解的生活方式和这种生活方式带来的状态：僵化的思维，自以为精确的固有概念，程式化的眼神和表情等等。你凭着这些想象去揣度他们，很难相信他们是有血有肉的。
你：将心比心的看你也很难相信自己是有血有肉的。
我：对。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充斥着蛇的荒地。眼镜蛇和一种不知名的海蛇，他们同样饥渴和凶猛，而且互为食物。整个梦的过程就是观察它们相互缠绕，撕咬对方，厮杀，猎食，血肉横飞，相当刺激。那感觉好像它们在做爱，醒来时的感觉是做了一个春梦，而且都比任何一个春梦都更深刻。那个才叫做有血有肉。
你：那你是什么？
我：似乎觉得它们都是我的食物。
你：那你还是一个机器，一个冷静观测，精密记录，并且妄想着收割一切的机器。
我：你的用词很可笑，没有一个机器知道什么叫做妄想，也没有人可以做到对致死的激情不望而生畏。
你：所以大多数都是在浑浑噩噩的状态。
我：对，我们没法凭借本能行事，我们看着好的东西没法去拿，又要对它有妄想，这就是业，所以我们永远是苦的。
你：你信佛？
我：我觉得佛的语言很精髓，甚至超出了一般语言的范畴，所以我们称之为圣谛。实际上语言是你最匮乏的东西，咱们两个在这里谈论这么多，不如人家两个字能说明问题。你最匮乏的东西人家用俩字说到了根儿上，你怎么能不信人家。其实不管你多么爱语言，心里都知道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特别是在你充斥着无耻的爱欲的时候。你竟悲哀地发现，语言是你唯一的手段，而这手段你知道自己不屑一顾，就像你对开始变得对自己不屑一顾。
你：你在谈到爱欲的时候，用了无耻这个词。
我：那只是个词，就像爱欲也只是个词。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谁都知道，谁都不会说。
你：我们因为不会说这个事儿，又发明了各种各样的载体和解决方案。
我：对，比如艺术，婚姻和酒精。在这里面，酒精是境界最高的，它最直接，它跳过了所有问题，而任何解决问题的企图在中途都会被阻断，但是酒是跳过去了。所以艺术和婚姻都是残缺的，酒精是完整的。人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烦闷感，欲望得不到满足，理想 得不到实现，情感得不到回应，好的艺术作品都是先把这种问题给你抛出来，但是那只能提出问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问题永远无法得到解决，它不是具体的东西，又或者说太具体，以人类的智商没办法。你看看所有在艺术上和哲学上的问题，公元前提出来的问题，到现在依然无法解决。
你：你的意思是，他们都只是在戳人的痛处，但是治不了病。
我：就好像你永远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但是不知道是哪儿疼。他一下给你指出了痛的那个地方，你一摸还真是那儿痛，你就很信服这种感觉。接下来他就主动了，他可以有多种选择，可以在你痛处上喷点外敷药让你先不疼了高高兴兴活两天，也可以一鞭子抽上去让你一痛到死。但是你还是很享受这种感觉，总比不知道哪疼好。人骨子里不是受虐狂，只是太想活明白了，而想明白只有疼痛，撕心裂肺那种。我这种说法换到爱情上也是一样，换到爱情上是双方都觉得快活两天或者双方都觉得受虐，又或者是两种都有。
你：有信服感的那一方容易受虐，因为容易被左右。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里面不存在谁左右谁的问题，而是两个人都被激情和爱欲左右还是其中一个人依然以机器的眼睛在看问题。人不能左右别人，左右人的是其他的东西，是其他更不可抗拒的更媚惑的更致死的东西。你不可能先于被激情左右而被对方左右，你被一种更高的爪子俘获了，这个爪子在通过一些人和事在捉弄你或者你们，把你们变成了血肉横飞的蛇。但其实骨子里就是你在渴望这个东西，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没有人不渴望这个。真理，爱情，信仰----毒品。
你：那你还渴望毒品么？
我：渴望，没法不渴望。没法浑身不知道哪疼的那么活着，被神俘获和被欲望俘获都是一样的，为了痛快为了明白宁愿当俘虏。告诉你哪里有毛病的那个声音，让你暂时告别疼痛的麻醉剂或者外敷药，打在你伤口上会疼的皮鞭，让你暂时离开这个世界的酒精，这些都需要，可这些都是毒药。明知是毒药，还是要喝，还是要血肉横飞，不血肉横飞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血有肉。没办法，人就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就是其中这么一个玩意儿。
张若昀
2011.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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