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牧羊人

寻找牧羊人

    2014年11月6日（木·周四）

　　觉得特别难的时候，就是下一个幸福瞬间来临的时候，控制自己的内心真得有趣。

　　觉得一个人生活很寂寞很艰难的时候，或是工作上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觉得心情低落，好像，是有天大的坎过不去了一样，但很神奇的是，我都平安无事地过来了。最近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这样想。

　　每天醒来又都是幸福的味道，淡淡的。我给自己做蔬果燕麦豆浆，里面放了很多大颗的蓝莓；去二手店淘来各种奇怪的书，泛着黄色的纸张，闻起来，像是很古老很陈旧的木质味道；在药妆店里花时间一个一个挑选自己喜欢的柔软剂香气；车站出口处的老阿姨，提着个篮子在卖康乃馨，我买了3支，插在家里的花瓶里，一个星期了还是很有活力；学会了用烤箱，做素食披萨，饼干，你看，我也在一点一点学会照顾自己；还有，觉得匮乏感突然来袭的时候，就一直走路，走到很远的地方去，饿了，就去便利店买个饭团，或是豆沙包，经常是走2个小时，然后再原路折回去，因为我实在太害怕迷路这件事情了，但是一直走的话，就算是没有尽头也不会感到害怕。

　　这段时光，就这样静静地流过我的身体，带走看似多余的眼泪，留给我刚刚好的体温。虽然不幸沦为朝九晚五（偶尔也朝九晚九），但其实把它视为一种修行便没有什么抱怨。最重要的还是要潜心做学问，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深下去。这样才感觉人生像饱满的种子，开在向日葵花朵里。

　　这是日记里我写下的，对自己的鼓励。

　　最近两个月经常有国内的朋友问我：已经适应了吗？习惯了吗？一切都好吗？

　　我都会像是例行公事一样，回答：“是的，已经习惯了。没有问题，完全。”

　　可是我的心里知道，像我这样慢热的人，怎么可能才刚刚过去两个月，就已经适应了呢。对于周边的一切，我都还是感觉惶恐和不安，新奇和兴奋当然是有的，但是只要我一个人出门，就觉得自己是一直受了惊吓的小羊，在努力寻找牧羊人。

　　就是这样一种：“要努力活下去”“保持活着的感觉”的念头，支撑着我，每天5点准时起床，做早饭，整理床铺，擦地板，打扫卫生间，洗衣服然后晾晒，再乘上6点32分的电车，去往西边，工作的地方。晚上下班后，会先去超市，买最新鲜的食材，给自己做一份面，一碗汤。意大利面是我的最爱，但有时我也会做乌冬咖喱，味噌拉面，酱油炒面，汤的话，味噌汤是我的最爱，但有时我也会做椰汁玉米汤，西红柿紫菜汤，山药西兰花汤。然后听着CD机里传来的二手歌曲，一边像一只小猫，蜷缩在沙发上看书，昏昏沉沉地直到倦了，就去放一缸水泡澡，一边放水，一边耐心地给自己卸妆，尤其是眼角周围，轻轻地慢慢地，不敢用太大力气，因为Yoko先生曾教我说，如果年轻的时候开始卸妆就不够小心的话，是很容易生出多余的皱纹的。“为什么是’多余的’皱纹”我在心里纳闷着，迷惑不解，但也没有多问，我想她也许和我一样，觉得“皱纹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是美的吧”泡完澡之后，身上暖暖的，我把稍稍有些被水花打湿的头发解开，用吹风机的最小风挡小心地吹干，“洗完澡，头发一定要吹干，不然容易生病的。”母上大人的话，似乎就响起在我耳边，尽管我们离得这么远，但她对我说的话，我也还是照做。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一只温顺的小样一般，很乖。

　　睡觉前，倒出一些“椿”的润发油，将手心搓热，然后双手插入每一根发丝，用指腹按摩头皮，大概3分钟后，会有淡淡的香味从头部散发出来，我满意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给自己喷上小香家的NOIR（ODP），这是我冬天最喜欢用的香水，第一次闻到的时候，就立马定住了，我似乎置身于一个森林里面，周围的一切不再是这一切，我，也不再是我了。于是作为大学毕业礼物，我省吃俭用了一段时间，给自己买下了。因为香气太过浓烈，我一般会晚上喷一些，在手腕，脚腕，脖颈处，还有一个特殊的位置，膝盖处，因为元元（我们一起来日本工作的5中其中之一）总说，我的膝盖有一股青草香，她认为，每个人身上的体味都不同，但都可以从膝盖处轻易知道。不知不觉地，每次喷香水时，都会记得多一处，膝盖。

　　但有时，尽管已经到上床时间（晚上9点钟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直到10点钟睡觉，这里的“上床时间”指的是晚上9点）了，我却翻来覆去没法睡着，内心无法平静的时候，又会由睡衣换上干净的衣服，披上一件厚厚的棕色围巾，穿上厚厚的袜子，拿上钥匙，手机和耳机，又出门去了。

　　先去超市，看看9点钟有没有什么打折的拿出来卖，如果碰上我想吃的，也不会考虑到晚上吃了对身体不好，也会更容易发胖等，就会毫不犹豫地买下，然后拧着它带到住家附近的公园里，坐在秋千上，缓慢地摇晃发出咯吱咯吱响，然后一点一点地把买来的小点心吃掉，我很喜欢吃“お萩”，磨碎了的红豆沙，里面是蒸好了的很糯很糯的米，可以看到月亮，偶尔也能看见星星，风，吹得树叶沙沙响，我很喜欢这种“沙沙”的声音，也会想到那个说话声音很好听的人，一阵心痛，然后，一切就像静止了一样，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遇见下雨天，不方便出去，我就会从冰箱里拿出可以使用的食材，开始胡乱搭配着使，开始做明天的早饭。我喜欢将土豆，山芋，或是胡萝卜，切成大小相似的丁，然后小心翼翼地借助着刀的力量一层一层地码上。这是我跟父上大人学的，他总喜欢这样，最后菜都是一层一层方方正正的，像是个扩大了同时又缩小了的魔方。我喜欢听木质刀板上切菜的声音，像是在敲鼓，有着像男人臂膀一样粗壮有力的节奏，节奏的间隙，可以听见窗外雨下得淅淅沥沥，像女人的发丝。我完全陶醉在其中了。最后，再扭开煤气的阀，一团美丽的火焰就凭空出现了，我常常赞叹造物主的神奇，这样，原本是土豆，山芋，或是胡萝卜的香气，就在火的艺术表现下转换成了食物的香气。

　　于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觉得每天都有往身上不断加添着什么，同时也有在不断流失着什么。为了寻找牧羊人，我决定，这个周末去京都望一眼。

　　还没有存够搭乘新干线的钱，于是定了夜行巴士的票，晚上从新宿车站出发，第二天的清晨就到了京都站。“醒来”（因为严格来说没有真正地睡着）后，发现脖子可以扭转的角度范围缩小到了45度，几乎已经动弹不得的程度，不过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所以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难过只是一会儿而已吧，大概。于是果不其然，几个小时后，就在我散步的途中，自然它就可以活动自如了。

　　京都的生活气息好浓，骑着一辆自行车有穿梭在季节隧道里的感觉。路旁的银杏树叶金黄色的一片，阳光像是带着温度，照得我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我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想法，就是：如果能在京都读书该有多幸福啊。

　　我没有查看攻略，就这样来了，就像是去自家附近的公园转一圈一样，我在一片很大的落叶空地上遇到了一只猫，是很普通的三色猫，但是有着一副敬职敬业严肃表情。她的主人，简单交谈之后知道了是来自美国，和一位日本女人结婚，已经住在京都十几年了，我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后来听说两位，都是附近一所大学的老师。他最后告诉我，猫的名字叫做Emma，我说我很喜欢。对了，我的名字叫做Isaac，“很好的名字”他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于是，就笑了。“你笑得也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月亮。”还没有等我回应他，“希望你在日本生活得开心，常来京都玩啊～”紧接着他又说了这话，我看了眼不远处她的妻子似乎在等他，于是就点点头微笑告别。他已经完全把日本当作自己的家了，看来。

　　从这个寺院走到另一个寺院，在京都有很多这样的小寺院，很清静，在阳光照射下的空气像是能被看见似的，很想要用手去摸一摸，走累了就会停下来，坐在很是破旧的石头阶梯上，从帆布背包中拿出饭团，还有京都特色的和果子，慢慢地咀嚼。脑中像是完全放空了一样，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很不真实。一阵风吹来，带走因为持续行走带来的微汗，所以，坐久了便感到一丝凉意，于是就又背起帆布包，继续行走。若是瞧见了寺院的住持，也点点头微笑告别。

　　到了下一个人气较旺的寺院（需要门票的），走到末尾处，必然有很多本地的商铺在推荐自家的产品，感觉她们都好热情，对自家产的东西很骄傲，于是有时就忘记了自己腰包里已经没有多少余量了，每样都买一些。想着，回去可以带给元元吃。

　　有一次，我来到一个看似很荒凉的寺院，中间一个亭子，四周落满了枯黄的叶子，可能这个寺院的住持很贪睡吧，没有怎么来打扫，脚印落在叶子上会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忽然，我瞥见了一只乌鸦的身影，在日本，看见乌鸦是很寻常的事情，但这次，我却被定格住了，无法动弹。那只乌鸦，在一点一点地，叼啄一只麻雀的身体，那只麻雀被迫在地上翻来覆去。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涌上来，我感到喉咙处的血腥味，让我很想呕吐些什么出来。但我没有，等我可以动弹的时候，我慌忙就逃出了那座寺院。回头再看时，顿时觉得那里阴森可怖，是阳光没有照射到的地方，那么，我今后也不去那样的地方。

　　后来走到不远处，我还瞧见一个正坐在树下安静看书的女孩，并照了一张相留作纪念。

　　回东京的时候，是乘坐中午的巴士，所以到达家的时候已经晚上9点了，肚子饿了很久，有点胃痛，下车的时候，数了数钱包里的钱币，全部都花完了，只剩下400日元了。帆布包里，21寸的行李箱里都塞满了从京都带来的和果子，可是现在不是很想吃。于是去超市买了包炒面，还有一盒麦芽豆乳，还是一样的密码，上楼梯时遇到一个可能是刚从居酒屋回来的上班族男人，一身的酒气和炸鸡块的味道，停在3楼的时候，我急忙下了电梯，用钥匙转开了房门，按下了房间的灯，忽然觉得心就安定下来了。

　　紧接着，放下了行李，用洗手液洗了手，我就开始做饭给自己食。10分钟以后，面已经炒好，豆浆也已经热好了。我将筷子横置夹在拇指和食指中间，我开动了。

　　“真得很好吃！”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流下了眼泪，大概是和饿晕了有关系。

　　“活着，真得是一件很痛苦，亦很美好的事情。”看着已经见底的杯盘，我领悟到。

　　晚上泡澡的时候，怀念京都的温泉，我预约的温泉是有露天泉池的。晚上6点以后，我独自一人去泡，天已经黑了，可以远远地瞧见月亮，尽管轮廓很模糊，四周都很安静，我感觉自己被水依托着，送往黑暗，但同时，月亮的光又紧紧将我包围，是我远离黑暗。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听到在一片寂静中，因为身体的游动发出的哗啦哗啦水声。一个小时后，我就会到房间用餐。

　　现在这样，正是狩猎的季节，我去哪里能找到牧羊人呢。

　　可是，如果一切都是为了爱，又有什么可遗憾和后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