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在十几岁的时候,做了两个决定。
第一:不结婚,第二:在三十岁前死掉。
它们看上去令人发笑,像年轻女孩说我决定长大以后嫁给你。
随便哪只蝴蝶翅膀一颤,都能拂乱上一秒你最坚定的想法。何况那么长的时效,谁知道岁月的大西洋蛰伏着多少蝴蝶。
她也能看到30多岁的自己,万一舍不得死,看见身边每个人都结婚生子,独留自己孑然一身,或者想法会变呢?
于是这两个决定被写进硬皮日记本,藏进年轻的树洞。
然后她慌忙长大,裹着严重精神洁癖,仓促体验俗世的一切。
热爱不同味道的食物,再间歇性戒除。
去不同的地方,习惯一个城市之后果断离开。
和路上迥异的陌生人打招呼,然后兴高采烈走进他们各自的世界,再索然无味走掉。
她尝试去爱每一个遇到的人,恨一切丑陋。
她为每一个决定找到真实动机。抠下生活厚厚的茧,找一切存在的理由。
她看上去敢爱敢恨,却脆弱得像条善良的狗。
她不过想知道,真实的世界和真实的自己长什么样子。
生活逐渐爬满褶子,她翻开每条缝隙,企图找到任何一个理由颠覆当年决定。
蝴蝶一直没有挥动翅膀,她十几年前怕被生活磨平棱角,十几年后却困于这一身锋芒。
她在29岁那年辞职,从一群神色坚定却不求甚解的成年人中跑掉。
给自己一年时间找答案。若是没有答案,也做个了断。
她流窜于不同的城市,看不同的生活。她想:我总能找到我喜欢的一种存在方式吧。
大部分时间她仍闭门不出,努力和自己进行和解。她认为不再恨自己,便能原谅自己的一切决定。
2016年初,她即将30岁,未婚。
十几岁预言的场面亦实现,身边每个朋友结婚生子,孑然一身的果然剩自己。
那些曾经迷茫的少年们纷纷弃械,当年在QQ空间萎靡颓废的文字,都转变成了朋友圈里坚定的物质或生活展示。
他们结婚生子,生活压力瞬间抹平一切虚妄迷茫,让此刻的挣扎目标清晰。为了一次旅行或者一罐奶粉。
只有她一脸茫然和被挥霍的时光,连着对世界的困惑,都开始变得不合时宜起来。
今年春节,她和两个青梅竹马的伙伴聚会,在其中一个贷款买的电梯公寓里,旁边她1岁半的儿子在跌跌撞撞。
她靠在沙发上,听她俩聊养孩经验,聊公婆的芝麻绿豆,聊老公爱打游戏。声音里的生活碎屑纷纷落下,从褐色地板上堆积如山,直到埋没两人身影。
她想开口,却索然无味于她们的故事。被碎屑阻隔的青梅竹马,亦无法触碰她的困境。
那些不合时宜的困扰,噤声躲在她似笑非笑的脸后面。
她在臆想里发问,我从未想过活到30岁之后,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
她猜测两个好朋友一定以为她在胡说八道,假如她再强调,她们就会不可思议睁大眼球,从她八层床垫下摸出一粒豌豆,说:你确定是这厮让你要死不活?
斜靠在沙发上的她突然笑了,想想也是矫情。
这一年,她几乎斩断现实一切链接,然后困在自己世界里死去活来。
她在成都八楼的天台深夜清醒,又突然失控哭泣;
在西安明长城下的驴友身上获得启示,却在离开时一片空白;
在武汉长江边看完一本书得以重生,却在几十天后仍然焦虑缠身。
她在日记里写下顿悟,在知乎里回答困境中有效的思维方式,却在现实里无法坚信任何。
一年之期已到,即将30岁的她想了最后一种可能性:
某种意义上,或许不求甚解才是绝大部分人幸福的唯一途径。
人生真相的境界并非从混沌无知走向醍醐灌顶,而是不求甚解—求甚解—不求甚解。人生原本是个无解的题。
最悲惨不过你有一颗质疑的心,却没有解答的能力。你拒绝约定俗成的人生,却也无法给自己一条路。
从此你永远困在求甚解状态,终于连自己都质疑。
她仍然没有找到答案,像这篇一直混沌的文字,依然烟雾弥漫。
今年果然没结婚,但也没死去。
一直寻找吹散浓雾的办法,还不如学会在浓雾里行走。
写到最后仍然没有豁然开朗的结尾。
生活是个洋葱,你层层剥开找真相,偶尔指着其中一层皮骗自己是核。
而真相就是你最初见到的样子,你发现了,只是不死心。
——2016年2月23日 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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