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冬夜太长,这一段时间总是做梦。
梦太长,人魇住,醒不了。
但凡一醒,却什么都想不起。凭感觉来说每次都必定是黄粱美梦,“左牵黄,右擎苍”,悄然逝去得豪迈还萦绕心头。
醒时也总做梦。思绪化成脱缰的野马,总呼呼隆隆地牵扯出另一种美梦,这种美梦,相反,全然不是臆想,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曾经。仔细斟酌,之于此时此刻的现在,这种真实也同样是一场黄粱美梦,细细琢磨着有种“人死如灯灭”的味道。回头已然晚矣,回头已然晚矣?
老旧的小寸电视上某台又一次播放了TVB版的《封神榜》,剧情烂俗得让人发笑,但我仍然喜欢,喜欢殷十娘对哪吒说的那句“千金难买一回头”。电视剧最后一幕,哪吒遵照这句话回头的时候莲花却又化身成蝴蝶,回头、回头、回头啊,晚了吗?
醒时的梦对于我来说就是一次次地回头。
我和老妈最近总是像个小孩子,她不承认,我承认。我越来越爱把自己当成是天真烂漫的儿童跟父母讲话,越来越爱做小孩子爱做的事情,越来越爱为幼稚的事情傻兮兮地笑。元宵佳节临近,老妈像是忘记她闺女已然是22岁的年纪,推开人家闺房的门便傻乐傻乐地卖弄:“有卖‘di lou jin er(方言,一种长长的适合我这种胆小女生燃放危险系数为0的小型烟花,一燃就像花骨朵绽开一样让人惊艳,有些偶像剧女主会跟男主一起燃放,营造浪漫)’的,给你买两扎,要吗?”为何不要呢,给她一次买回来跟我炫耀的机会。
白天任思维放纵如信马由缰的时候,经由这个燃放的“di lou jin er”,我恍然想起了爷爷家的那头老黄牛,这两样东西不存在直接关系。经由前者,我突然想起的,是一扇门后黑漆漆的角落,而那个角落是牛屋的一角。老黄日落而息的时候就栖息在那坐落在爷爷家院落最南的小破屋里。
在我还没那么沉闷的时候,在跟家里堂哥堂姐玩得还十分好的时候,在我帅气威武的爷爷还没去世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在接近元宵团圆的日子里,会在某一天的集市上买好各种花样繁多的小爆竹,比如“小蜜蜂”“小陀螺”之类,更多的还是“di lou jin er”,因为它燃放起来更好看一些。我们一到十五聚齐在爷爷家的时候,就拿出来一番炫耀,等不到晚上就会把这些东西全数点燃玩掉。由于大白天看不清敌不过阳光闪耀的烟花,我们就会偷偷跑到老黄牛那小破屋门后的犄角旮旯里燃放,那个角落很黑很黑,黑得如墨汁般浓稠,所以效果显著。那时候的我不像现在这般胆小如鼠,那时单纯,一点不惧黑暗。因着什么不懂,不像现在心思复杂,复杂到总会臆想黑暗里掖藏着很多让我惧怕的东西。小脑袋里想的只有,把烟花全燃掉,跟家人一起开心地鼓掌。
就是这样一个黑暗的角落让我想起了老黄,那头给我爷爷家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牛。后来我爷爷把它当做是一部分家产给我爸的时候,它已经老了,犁不动地,只能被我爸卖掉。初初听到老黄这悲惨的结局时我很难过,虽然关于它的记忆在我这里可怜见得少。我的记忆里,只有老黄拉着牛车,载着爷爷和我的片段。爷爷坐在牛车最前方,挥着牛鞭,嘴里偶尔发出呵牛前进的声音,声音浑厚有力,身躯高大威武,年岁虽大,头发依旧乌黑闪亮。我想,我之所以更喜欢气概十足、身躯高大威武的男子汉,一定是潜意识里对于爷爷他老人家的尊敬喜欢。另一旁的我,顶着男孩子常剪的锅盖头,穿着不算干净的白色两道襟(现在身材好的男星总会穿着秀身材),顺着牛车前进的反方向坐在最后,晃着两条黑乎乎的小短腿,眯着眼看着牛车的轮子碾过雨后黏湿的黄土留下的车辙。牛车还会略过满山遍野的绿草地,绿草地上偶尔会出现一坨坨来自于村里其他老牛的粪便,大大得一坨,远几步还有几个屎壳郎忙忙碌碌。
夏天那牛车木板的潮湿沁凉似乎还残存在皮肤上,摸一摸屁股,嘿,果然是梦。
老黄死了,它跑不了被人烹煮的下场。那么多老黄都死了。田地里曾经有的花草虫影很大一部分都不见了。
爷爷也已经去世了好多好多年,而我已经从七八岁的小孩儿变成一个即将要大学毕业踏入社会的大人。他一定想不到,当年那个一上学总叽叽歪歪恳求他骑上那个座位前有着横杠、只有大人才骑得舒畅的凤凰牌老式自行车接送的混丫头,居然可以勇敢地一人如飞蛾扑火般出门闯荡、为所欲为。
后来,黑漆漆的牛屋被一把结实的锁长久地锁了起来,连同用在老黄身上的农耕用具,一同封锁在那个用参差不齐的石块垒砌的黑漆漆的牛屋里。渐渐的,我们这群孩子长大了,也再没有兴趣一起跑到那矮小破烂的门后燃放那一扎扎“di lou jin er”。
今晚天气阴冷,十四圆圆的月亮被乌云遮蔽起来。我着急忙慌地从昏暗的厨房找出打火机,迎着风去点我妈给买的“di lou jin er”,风大手抖,点不成功,不敢再点。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一人一根点好的香攥紧在手里去点燃火线,唯有我不敢,懦弱地只拿着香看着它燃;现在大了,手里好闻的香变成大人用的打火机,我还是那么胆小。只能喊来我妈替我点燃烟花,然后高兴地抢过来便开始在空中挥舞着画圈圈,做出与记忆里相同的动作。
摄于2016年元宵节
我写这些,是为了记录下这些真实的“黄粱美梦”,怕以后也同很多人一样忘本,一样沉浸在荒淫浮华中再记不起这些美好的细节。
结局就如同那漫山遍野被老黄踩过的草丛,如今,一点都没有剩下,唯留下黄土,也因为人怕那泥泞被公路镇压。
多想,做一场美梦,我,再跟着洗衣服的老妈跑去大坝边上看着大人们一起淘洗衣服、话话家常;在暴雨之后踢着水享受双脚被大坝溢出的河水冲刷的快感;立秋时节踏着丛丛翠绿的青草一惊一乍地捉水牛;春光灿烂提着脏兮兮的编织袋跟在还没那么年迈的奶奶和还只在上中学天真烂漫的二姐身后蹦蹦跳跳地捡起她们撅起的药材……
人人那么努力,只不过是为了编织一场属于自己的黄粱美梦。我想,我总要像这样时不时回头看看,以防混淆了自己所向往的美梦。
我信,哪吒他,早晚有一天会在又一次回头时发现,一直在他背后的蝴蝶是一心一意爱着他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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