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亮十六圆

十五月亮十六圆

十五月亮十六圆，几乎在太阳一落山，就挂在村东边那棵柳树树梢上，后来，使劲一蹦，它就跳到湛蓝的天空上。那天空蓝得透明，他记得他的故乡苏北平原的天空永远是那种惹人怜爱的湛蓝色，一尘不染，多亏了那一轮明月的清辉，将蓝天擦拭得那样锃明瓦亮。

他之所以有这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是因为这蓝天明月跟他的初恋情人有关系。

红兰，那个窈窕淑女，那个时候，她才只有十九岁，而他比她大三岁，她就那样走进他的生活了。他记得的，他对这件事的印象十分深刻，他跟她是在蓝天明月下相爱的，他跟她也是在蓝天明月下分别的，不过，这种分别应该算一辈子的分别。

他在的村子，在广袤无垠的苏北平原上，应该算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不点儿:在省地图上，找不到他们那个叫苇子村的村子;纵然在县地图上，也找不到他们苇子村的一个小黑点。苇子村淹没在苏北平原上星罗棋布的村子中了。

只有那条横贯平原东西、闻名遐迩的蚌蜒河，在流经苇子村时，它可能不忍让苇子村一直默默无闻，因此，它大发善心，在苇子村后边将蚌蜒河水变为一柄锋利无比的剑，把苇子村一劈两开。

河东岸的叫河东庄，河西岸的叫河西庄，而从村后豁口里穿村而过的这条蚌蜒河支流就叫龙潭河。

村后那个豁口叫苇子口，非常出名，而苇子村也因为苇子口的出名而变得声名鹊起。

苇子口之所以比河东和河西间跨越过龙潭河的那座水泥板桥还要如雷贯耳，是因为自古以来往江南的商船都要从蚌蜒河上进入苇子口，再从龙潭河上向江南启航扬帆。

他在他们这个远近皆知的村子里应该算是一个有些出名又有些不出名的人。有些出名，是因为他在村小学里当一个代课教师，这在学生中可以说是任何人都知道；有些不出名，是指村子里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的。

然而，此刻他正坐在蚌蜒河和龙潭河交汇的河岸上，而他的初恋情人红兰却是从小就认识他的。红兰正头枕在他的大腿上。

红兰姓什么已不是很重要的了，她的瓜子脸超有颜值，尤其那弯弯的眉毛和秀丽的双眼皮眼睛，更是给她的颜值加分不少。她的一头黑发绾成两根不长不短的辫子。她的修颀丰满轻柔温馨的身子，被那粉红如霞的春秋衫和湖蓝色的裤子遮盖着。

红兰正躺在他的身边休息，同时也沉浸在刚刚不久两人亲热温存的余韵中。她跟他虽然从小是青梅竹马，常常耳鬓厮磨在一起，但真正确定恋爱关系也是在去年不久的一天。

在过去的一年中，他们并没有真正地在一起过，他们顶多就是相互搂抱一下和热吻一回。直到她悄悄地跑来跟他说家里人逼着她跟他分手，两人才赤诚相见，彼此把灵魂移植进自己的心坎里。

他们要真正地爱一回，哪怕以后分手了，心里也毫无遗憾。因此，他们把周围的一切都忘掉了，还是她先让他帮着把她身上的武装解除了。后来她的颤抖的手一触碰到他的壮阔的胸膛后，那还不是两人不管不顾地就那样把自己交给了对方。他们的全部身心都在那爱的海洋上扯起了雪白的风帆，勇往直前。

但此刻，她却躺在他的大腿上稍事休息，她微微地动了一下，她又把手伸给他。他看她这样善解人意，心中虽然有些许感伤，但那种过了今天就不管明天的事情的想法，还是把那些不相关的感伤冲淡了。

月光像洁白的霜似地倾泻在他们的身上和旁边的地方，也撒在蚌蜒河河水上，河水波光粼粼;但又有一丝似有似无的夜里的雾霭萦绕在河面上，这就使得蚌蜒河像笼罩着一缕轻纱似的梦。远处的河流和河岸上还翩飞着如星星似的流萤，在这个夏末秋初的夜晚，拨动着人的心弦。村里不知哪个人还吹起了横笛，笛声宛转悠扬，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他不禁迎合着她，把她搂抱住，两人又热烈奔放地亲吻了一回。两人都是中学生，身上都有一些文艺细胞，他们在这告别的爱的盛筵上，相互应和地唱着一些情歌应该是被天和地允许的。他是这样唱的:

应该有梧桐让金凤凰来栖息啊，

我却无金屋把心爱的姑娘来珍藏………………

他家住的茅屋，就那样趴伏在他们身后，在蚌蜒河南岸和龙潭河河畔西边的地方。在茅屋的南边，有一幢南厢房，当然也是茅屋，他的大哥和大嫂以及小侄女就住在那儿，北边正屋里有他的父母、二哥和四弟以及外婆，他一个人住在西厢房里，他跟他的姑娘红兰就经常在那里约会。

不过，他跟她那晚的爱的告别仪式并没有在那里举行，他们并肩携手地走在蚌蜒河南岸和龙潭河河畔。

她跟他的酬和却也很让人倍感忧伤:

我把我的身心给了我心爱的人儿，

我却不得不离开他嫁给远方……………………

她唱着，眼泪流了下来。她泉涌而出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脸，也让他的心弦颤栗不已。因此，他又接着轻声地唱着:

我的姑娘成为了别人的新娘，

我带着我的一颗破碎的心走向远方，

远方有美丽的城堡和隽永的诗行，

可能也有挫折，但会让我忘掉忧伤。

她不禁恸倒在他的怀里，两人这时兴许是爱得过于疲惫了，他们没有再温存，也没有再爱抚对方，那如潮水似的忧伤已把他们冲得各奔东西、走向远方。

他们一步三回头，又禁不住奔向对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多么巴望着时间就定格在这儿，他们多么希望他们化身为一座山峰，以后在这平原上平空出现一座“夫妻山”。

在清冽的月光下，他在她的饱噙着晶莹泪花的眼睛中，他清晰地看见了他的脸庞，她同样也在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他的凄惋哀伤。

他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想把她的身子全部烙印在他的心上，他想把她的灵魂也埋藏进他的宽阔的胸膛。她完全感受到了，她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好感动，她恨不能就那样溶化在他的怀抱里，今生今世只为他生，也只为他活。

可是现实中，她的父母却不允许她跟他结婚。因为他家住在风雨飘摇、家徒四壁的茅屋里，他家穷得叮当响，她的父母亲认为跟了他这个穷书生，她会吃一辈子苦，遭一生的罪。她不听时，她母亲竟然以死相逼。

而她不仅要追求幸福，她也热爱生命，她不可能为了爱情，而像古代的那些痴情女子去明志殉情。这和他的想法也是一样。

因此，她要把她的第一次给他，她要把他的贞操给他，她要在以后哪怕他不在她身边也要把他装到心里去，她要在哪怕做了别人的新娘时，也要给他生下一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生下一个孩子就行。

当真的要离别时，两人知道这一别就算不是死别，也是生离。他们要乘这还有两人在的时候，再次把对方装进彼此的心田里，让他们在各人的心田里发芽、生根、开花和结果。

因此，他们根本不需要向对方说什么索要对方的话，此时语言显得是多么苍白无力。他们两人只那么互相既脉脉含情又依依难舍地对视一眼，他们就懂得其中的全部含义。他们配合得相当默契，他们再次像赤子似地把自己交给了对方。他们这样做虽然不能天长地久，但也曾经一度相互拥有。

月亮升得更高了，好像月光也更明亮了。月光撒到他们的身上，他们感到也有些凉爽起来，他倒没怎么样，她却是身子颤抖了一下。她很不情愿地离开了他火热的怀抱，她充满深情而忧伤地看着他。她的眼神一直刻骨铭心地镌刻在他的心坎上，很多年后，他一想起来，还是备感清晰如昨。

在她要出嫁的前一天，她又跟他幽会了一个晚上。她是学过医的，她知道她正在女子的微妙时期。因此，她刻意前来俯就他，既是为了安抚他心头的创伤，也有为了给她心爱的男人生育一个孩子的想法。她知道，她的诚心会感动上苍的，她到那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时候，她会为他生下一个生龙活虎的儿子或者女儿的。

她那天身着红色的嫁衣，她却没有戴那红头巾，她缓缓地向停泊在龙潭河边码头前的花轿船上走。她一步三回头，她在人丛中没看到他。她在快要到那花轿船时，她蓦然回首，她看见他正站在那龙潭河边，他无限伤感地看着她。

她仿佛觉得她向他奔去，像一只金凤凰似地向他飞去，他也向她飞奔而来，像一只苍鹰在蓝天下高傲地飞翔。她向他飞奔而去，他何尝不是也向她飞奔而来。其实，她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她站在花轿船边，既没有上花轿船，也没有向他飞奔而去；他站在龙潭河边，他只是看着她泪流满面，他同样没有向她飞奔而来。不过，今生今世能有一个男人为她流泪，即使这个男人以后不能跟她风雨同舟，那又有什么力量阻止得了她在心里爱他一辈子呢？！

十五月亮十六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