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黄昏

小雪已过，马上大雪了，时令上已属冬季，但在江南，依旧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人们还是当作秋天在过，枫叶还红，银杏正黄。

今天周末，早上睡到自然醒。躺在床上读完了《四书章句集注》的“大学”一章，起床吃早饭。饭后接着读“中庸”一章，竟有不忍释卷的感觉，一口气读完这一章，时间已是中午11点多了。人到中年，读书的趣味“老”了很多，读朱老夫子的书，也觉兴味盎然。是心“老”了？还是“思想”复古了？不去管了，刚刚读到的“率性之谓道”，不惑之年早已过了，凡事就“率性”一下吧，读书亦然！

下午有监考工作，一个人在家，懒得做午饭，遂决定去学校解决。骑车一刻钟，坐在教工食堂时竟已微微汗出。时间尚早，边吃饭边看窗外风景。天阴沉灰蒙，突然就发现，过往的行人都打起了雨伞，再看地面，已满是雨滴的痕迹了。想起早上的天气报告说下周要大幅降温，看来下雨是前奏了。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句俗语放在江南，毫无感觉。如果不是满地的落叶，黄的银杏，红的枫叶，枯的梧桐，这江南的秋冬之雨和春雨也说不出什么差别来，都是那样的轻，轻得让人不知不觉，不像北方的雨，朔风呼啸中劈面而来，凉意透骨。本来打算吃过饭后在校园中散散步，看着雨渐下渐大，步已散不成了，只能冒着雨回办公室！

雨继续不紧不慢不大不小的下着，天色也愈加阴沉灰蒙。满地被打湿的落叶，赏叶之人已不知到何处去避雨了。等到监考结束回到办公室时，外面似乎听不到雨声了，但天暗得屋内必须开灯才行，窗玻璃外面清晰地映着屋内的桌子柜子灯光等，俨然已天黑了。看看电脑，才下午四点多一点。打开窗，雨依旧在下，近乎无声地落着，外面的一切都是湿湿的，迷漫在昏黑之中。

早上来时没有带伞，现在没伞是回不去了。天无绝人之路，在办公室的柜子里找到一把旧伞。于是，一手撑着伞，一手骑着车，车的前把手上系着在学校食堂买的馒头，就这样，在这如秋实冬的雨里，回家去。

远没有到该亮路灯的时候，但天色已暗如黄昏。风雨之中，路上不再似往日般熙攘，电瓶车的速度依旧是那般飞快，一辆一辆地从我身边超过，两边商店里的灯光照射到路上，存有雨水的地方就明晃晃的。我撑着伞，雨打不到我的脸，但我感觉到膝盖及膝盖以下的裤子已被打湿，握着车把的右手也暴露在风雨中，雨水落在手上，可以感觉到稍稍的凉意。

这样的风雨之夕，人们都在急急地回着家。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我的内心是从容安定的。我知道，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城市里，在现在的这个风雨黄昏，落叶飘零，还有很多人的心是彷徨无着的。我想起了在北方读书的女儿，也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离开农村的家，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读大学。从农村到城市，一切都是新奇壮阔的。依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看到学校的大礼堂时，我惊叹一个学校竟然有一个和我们乡驻地一样的大礼堂。读书的日子大部分是轻松浪漫的，但在这个城市里，我从来没有一种家的感觉，特别是在城市的傍晚，华灯初上的时候，看着街道上穿梭不断的行人匆匆回家的身影，那个时候心中就会升起强烈的想家的感觉。刚开学不久的一天，应该也是一个秋日，在教室里看了一下午的书，准备去吃晚饭时，外面下起了雨，没带雨伞，就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听着雨声，校园中的路灯已亮起，昏黄的光更显得这个傍晚的阴暗。那个时候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一种强烈的无家可归的感觉。从小学到中学，根本没有打伞的习惯，下雨了，从来没有感觉到害怕，都是一阵小跑回到家中，回到家以后就会把下雨的事抛在脑后。现在呢？外面下着雨，我该奔向哪里？家在远方，学校里的栖息地是宿舍，但宿舍里怎么会有家的感觉呢？这种孤独感，这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是第一次强烈的出现在我的心中，以后的很多年，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每当下雨的时候，我都会有这种无家可归的感觉，但都没有这一次那么刻骨铭心。

我曾经对母亲说起过这种心情，母亲记住了，并且加进了她自己的想像和对孩子的爱。母亲知道我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她无力为我提供什么帮助，只能有一颗挂念的心。在母亲向别人讲述中，我的这种经历就变得很简单：在我在外面上学的时候，每到下雨的时候，我都想家想得想哭。在母亲的想像中，没有城市中华灯初上时的万家灯火，没有置身熙攘人群中却无一人相识的孤独，只有那在他心中永远长不大的儿子对家的想念和想念时的泪水。母亲在向人叙说的时候常常会哽咽落泪，说不下去。在母亲那颗柔软的心中，把我对家的想念夸大了许多。现在母亲已年逾古稀，我也早过了不惑之年，在春节全家团聚时，母亲有时还会在聊天中提起我上学时的这件事，每次都是哽咽难言。二十多年前的那种孤独而无家可归的感觉不但深深地在我心中，也更深深地印在母亲的心中。

今天，这个风雨的黄昏，我骑车穿行在风雨中，心中已没有了二十多年前的那种孤独无助。车把手上挂着从学校食堂买的馒头，那万家灯火中有一盏是属于我的，我在这个城市安稳平静的生活着。母亲依旧在远方的老家。近三十年的岁月，冲淡了我对老家的依赖之情，让一颗曾经孤独无助的年青的心面对风雨而不再彷徨，生活永远向前。母亲老去，我也不再年轻。在这样的风雨之夕，我对老家和母亲的想念之情比二十多年前淡了许多，而母亲呢？在这样的时刻，她想念我的心情是否还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我没有问过母亲，我想这个问题岁月会给我答案的。在这个风雨黄昏中，和二十多年前不同的，我还多了一份挂念，那就是远在北方读大学的女儿。这份挂念和许多年以前母亲对我的那一份挂念应该是一样的。

也许人的感情就是那么多，用在孩子的身上多了，用在父母身上的就变少了。每一个父母都曾经是孩子，每一个孩子也终会成为父母，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长大，也都是这样的老去。而人生呢？我想，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人生才变得充实，变得圆满。

在这个岁末的风雨黄昏，于匆匆而过的人流中，我想起了女儿，想起了母亲，想起了二十多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