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为什么哭?

作者: 冷深清吗 | 来源:发表于2020-04-10 16:35 被阅读0次

    凌晨1点,我听到了我不喜欢的急救车紧急呼叫。

    “什么情况?” 从办公室到急诊楼大门,宋大夫跑过来只用了三秒,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像杂乱的网。

    “患者女,目测20岁,姓名不明,大约40分钟前服用氰化物,预测剂量累积到50mg,中毒程度二级,出现意识模糊,呼吸困难,吸氧后轻度缓解,全身滚烫,毒后发热症状严重,旁边火车站的执勤人员打的120。” 急救车里的老师一边帮忙拉下急救平车,一边言简意赅的交代病情。

    “宋老师,患者出现严重缺氧,有窒息的危险。” 我的带教老师对宋大夫说完,向急救车跑去。

    “深清,立刻给她洗胃。” 我打开洗胃机,把一切准备就绪。

    “杨,3000ml晶体补液,纳洛酮0.4mg静脉注射。” 我的老师推来了急救车,用注射器把药抽出来,干净利落。

    “同学,快去冰箱把里面所有的冰块儿、冰袋、冰帽都拿过来,给她物理降温。” 他转身对身后刚入科的实习小妹妹说着。

    一个小时,一切情况好转平稳,我们看着床上的姑娘,看着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会让自己躺在这里的姑娘,好长时间也没人说一句话。

    “深清,洗手去休息一下,我在这儿监护。” 我的老师拍拍我,她的面色也疲劳的惨烈。

    “ 好,老师,一会儿我来替你。 ” 我看了看病床上这个年轻的生命,转身离开了急救室,向洗手池走去。

    第三天的夜班,我又见到了她,很幸运,她醒了,体征状态都不错。

    “你是冷深清吧?” 我给她换药,她看着我。

    “你认识我?” 我今天的任务是18小时的夜班对她时刻监护。

    “白天的护士说,那晚救我的人里,你也在。” 她特别平静,平静的出奇。

    “ 听说你上午醒的?目前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在心里算着分秒,想调一个最合适的滴速。

    “没有,你多大了?” 她很漂亮,惊艳又让人舒服的漂亮。

    “22,应该比你大吧?” 她虚弱的身体,苍白的脸,眉眼的深处都透着干净。

    “ 嗯,我20。” 她偏过头,连睫毛都想用尽全力掩饰她眼里的失落。

    “为什么碰它?” 无论什么年纪,只要碰了就罪不可赦。

    “想一了百了。” 虽然她的心在跳,但她说的话,太淋漓尽致的表达着她有多不想让它跳。

    “为什么?药怎么来的?” 这种药物市面上肯定没有,无论什么渠道,不用说也能大概猜到这个姑娘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我依然像个解剖可怜人破溃伤口的残暴杀手,硬心邪恶,不依不饶。

    “ …… ” 她不说话,看着我,又低下头,我也看着她,等着她愿意说的时刻。

    “十八岁在夜总会打工,陪酒时候认识了他,他有家,但出手大方,他的生意不干净,我不愿意,就逼迫。前段时间他被抓,他的同伙觉得我知道的太多,想灭口,我趁没人逃出来,想买张火车票回老家,但药性太大没撑住。” 等了十分钟,她说的很小声。

    好久好久,我都没说话,她也没有,她只是看着那瓶500ml的氯化钠,药液一秒一秒的滴着。黑道电影里的惊心动魄,就这么真实的摆在我面前,不是透过影院幕布,不是通过手机屏幕,我心里的情绪翻江倒海,后背毛发四立,我承认,我有点儿害怕,可脸上却只是沉静的看着她。

    “你逃离的方式选错了。” 我想安慰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张口还是带着责怪色彩。

    “是啊!一步错,步步错呢!” 我以为她会哭,但她没有。

    “从家里出来很久了?” 我想找个另外的话题,可怎么绞尽脑汁也不知道从哪下手。

    “16岁就出来了,家里穷,爸妈没钱让我上学。” 这么小的年纪,生存的不易一言难尽。

    “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我竟然在为她考虑回家后能投奔的去处。

    “父母在,还有个弟弟,好几年没回去了,他应该长高了不少。” 她看向我,淡淡的笑了笑。

    漫漫的长夜,我们就这样彼此沉默的发着呆,偶尔她看看我,我看看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话,到最后,她昏昏沉沉的睡去,但我知道,她睡得相当不踏实。

    早上六点,医院的膳食室送来了她可以进食的早饭,她醒的很早,我把床摇高到半卧位,把温粥递给她,坐在一边看着她一点一点喝完了那碗毫无滋味的稀稠液体。

    6:20,她咽下了碗勺里的最后一口粥。我帮她把垃圾扔进垃圾桶,转过身的瞬间,她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 “ 我几个月了?”

    我站住脚步,背对着她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我回头看向她,尽量稳住我的气息 “ 一会儿八点你的主治大夫会来查房,他会告诉你具体的情况。” 

    我开始有些讨厌我自己,我讨厌我的瞒匿隐藏不真诚,但医疗行业有它既定的职业规则,有些事情不适合由护士告诉患者,有些操作不应该由医生对患者做。虽然可以,我也不想让这件事从我嘴里走进她耳朵里,20岁正是刚刚好的年纪,22岁的我还没毕业,可她却已经在这个灯红酒绿的花花社会苟且偷生了四年,承受着别人的罪恶,仅仅就因为这个不公平的欠揍命运,她还这么年轻,单亲母亲养个孩子的艰辛,我不想情节剧透。

    “ 好,我等大夫来。” 她靠在身后的枕头上,看了看窗外,看了看我。同样的动作,在这漫长的17个小时里,我们彼此重复了无数次,无止尽。

    7:30,白班的护士来接班,我们交代着她的病情。

    7:40,我看了看她,她对我笑  “ 谢谢你,冷护士,我觉得好多了。”

    “别再做傻事了。” 我最后帮她调了调滴速,转身走出了急救室,像她来的那晚一样,告诫自己别回头。

    再值班时,她已经不在医院了,同事的老师说,她出院了。有人说,她回了老家,也有人说,她去了没人知道的别处。

    那天早上之后,我再没见过她,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回没回老家,孩子有没有保住,她有没有顺利的生活。

    我知道这几年你一直不如意,生存艰难,力不从心,但无论你在哪儿,我都希望你快乐,如果没有,我希望你健康,如果也没有,我希望你自由,不止脚步,身心也自由,再不用忍着恶心喝完每一碗没滋没味的温粥,而不是在凌晨两点,害怕恐惧的瑟瑟发抖,一句一句的在睡梦中苦苦哀求 “ 别杀我,别杀我,你说什么我都做,只求求你别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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