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马路上的人流逐渐多了起来。
巷口经营美食大排档的中年男子一边料理着食材，一边频频往外探头。
一壶水在烧着，好像一直烧不开。
她来了。
穿黄色碎花长裙三十出头的女子来了，盘着一头干净的头发，拉着一个五六岁背小书包的男孩，笑语盈盈地坐下。
中年男子把小书包拿了放好，顺手抱起男孩，把一嘴胡渣往小孩脸颊蹭，小孩咯咯直笑。
中年男子问：“乐仔今天乖不乖？”
小男孩奶声奶气说：“乖—”
声音拉得老长，像是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
女人刮刮小男孩的脸颊，笑道：“乐仔不羞！他可皮着呢！”
最后一句是对他说的，可是脸却是朝着孩子的。她的声音柔柔的，轻轻的，有点甜。
中年男子斜着眼睛看她，像是醉了。
“哎呀！水开了！”女子叫出声来，就要起身前去关掉炉子。
水蒸气把壶盖顶了起来，咕噜咕噜往外冒着泡，就像男子幸福满溢的心。
女子的削肩被男子轻轻按住，他说：“我来。”
“咔嚓”，马路上一个年轻的女孩拿着相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今天是她的生日，手上的相机是她的男朋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男友问：“你拍他们做什么？”
女孩脸上满是暖暖的笑意：“你看，他们一家三口多幸福！”
男友将女孩搂得更紧了一些，在她耳边呢喃：“将来我们也会这么幸福。”
小情侣走远了，中年男子从后面端出几盘菜来，里面有乐仔最爱的红烧鸡翅，也有她百吃不厌的水煮菠菜。
乐仔拍手叫好，她和他相视一笑。
客人逐渐多了起来。看他忙进忙出，女子多想起身去帮帮忙，可是她没有，只是吃得很慢、很慢。
吃饱了，女子拉着乐仔来到他身边，低声问：“多少钱？”
中年男子将油油的双手在抹布上搓了搓，笑着说：“老样子。”
女子点点头，拿出一张5块钱。
这顿饭哪里只值5块钱？女子心知肚明。
男人不会随便对一个女人好，女人也不会随便接受一个男人的好。无非是一个有情，一个有意。
女子拉着乐仔离开了这家大排档，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碰上他恋恋不舍的眼神。
家到了。女子打开家门，已故丈夫的照片就悬挂在墙上。
女子对乐仔说：“乐仔，去给你爸爸上柱香。”
乐仔乖乖地跪在地上磕头。
女子望着亡夫的照片望得出了神。
恍恍惚惚，照片中男子的笑脸慢慢变成了大排档中年男子的脸。
怕是有一年多了吧。丈夫不幸出了车祸，她的天就塌了。
“妈妈，乐仔好饿，乐仔好饿。”她病得昏昏沉沉的，乐仔抱着她的大腿直哭。
她病到忘记给孩子做饭了。
孩子是无辜的。她强忍悲痛起身，拉着孩子来到了这家大排档。
她的眼神漂浮而空洞。中年男子怎么问她，她都木木的。
中年男子摸摸乐仔的头：“小朋友，你和你妈妈要吃什么呀？”
乐仔答：“妈妈爱吃菠菜，乐仔爱吃红烧鸡翅。”
饭菜很快端上来了。
乐仔狼吞虎咽，乐仔说：“妈妈，你吃呀。”女子纹丝不动。
中年男子把一大碗米饭挪到女子面前，说：“妹子，吃吧。你把肚子填满了，就再也装不下悲伤了。”
女子一愣。
她慢慢拿起了碗筷，一口一口嚼着饭，眼泪一滴一滴落到了碗里。
吃饱了，力气回来了，心情似乎也好些了。她才发现钱包没有带。
“没事，走吧！谁没有个难处。”中年男子格外大度。
可是她却并非爱占便宜的女人。第二天，她带着乐仔又在这里吃饭，把两次的饭钱一并还清。
乐仔说：“妈妈，杨叔叔做的红烧鸡翅比你做的还好吃。”
于是，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慢慢地，他知道她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独自一人拉扯着孩子。
慢慢地，她知道他和妻子已经分居很久了，有一个孩子跟妻子生活，他们近来准备离婚。
有一天，女子带着乐仔再次来到这里。
中年男子不在，一个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的女人正在张罗。
女子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高大女人回过身来的时候，女子认出了她，她是她高中时代的同校学姐。
女子的思绪幽幽回到了无忧无虑的高中时代。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笑靥如花，不知世上千种情，未历人间万般苦。
她的学姐是一个善良的女孩，照顾她，帮助她，爱护她。经年不见，却在此处相遇。
“学姐，你怎么在这里？”女子是明知故问。
“这是我男人的店啊！”学姐仍像从前那样爽朗。
“学姐，你现在过得好吗？”女子恨自己假关心之名，行试探之实。
“我和我男人性格不合，分开很久了，这段时间就要准备办离婚手续，不巧孩子病了，发高烧，吵嚷着要找爸爸。他这会正在家里陪孩子呢！”
学姐越直率坦诚，女子越无地自容。
如果此时她安慰，她只会厌恶自己的虚伪。
乐仔探头探脑看了半天，就要说：“妈妈，今天杨…”
女子慌忙捂住了乐仔的嘴巴，说：“乐仔，今天阳光面包店打折，妈妈带你去买面包好不好？”
乐仔高兴地点头，两个女人作别。
女子像是落荒而逃。
孩子毕竟是孩子，时间一久，他就忘记那个杨叔叔了。
可是大人不会。
中年男子很想亲口告诉女子说，他离婚了。
可是她一直没有来。
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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