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是中国近代史不可避开的人物,我们从小受到的历史教育总是让我们将他的名字与窃国大盗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似乎他的一生就被这四个字完全覆盖,再无他论。但课本的归课本,历史的归历史。平心而论,袁世凯对中国是做出过贡献的,小站练兵为中国军事近代化打下基础、创立现代警察制度、长袖善舞让日本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落空等等。但最令我敬佩的是袁氏在辛亥年间的表现,其以中国式智慧给世界上了一课:如何不流血而完成资产阶级革命!
有人说,保留前朝君主是革命者的软弱性与妥协性。此教科书水平,不足与辩,且背书去。但如站在袁氏的角度考虑一下为何不革前朝之名更为妥当却是很有必要的,因为这将有利于我们走近袁氏的内心,感同身受地理解他的种种行为与选择。
从道德层面讲,趁乱欺负孤儿寡妇已属不义之举,但好在历史上尚有先例:王莽、曹丕、刘裕、朱全忠、赵匡胤都是其榜样。但如果玩斩草除根那一套,则实为开古今未有之先河,且与中国佛、儒两家的恕道多有相悖,袁世凯无论后世口碑如何,终究首的是传统的儒家教育,因此道德观念不允许他做出太出格的事。
从实际效果讲,辛亥年间的大清已经病入膏肓,必死无疑。这一点估计天下有识之士都看得清楚,甚至连当权的满清贵族也明白。如果以更柔和的方式拿走他们手中的权利,那么已有心理准备的当权者或许不会做出太激烈的抵抗,便会顺应天命。但如果真的斩草除根那么且不论手下之中是否有尚念故国故主之情不忍举起屠刀的,那些满洲的王公贵族必然会垂死挣扎一番,战端一开,恐怕天下就难免会大乱,那么纵使北洋六镇再勇冠全国,也会陷入双拳难敌四手的局面。相对稳定的环境更利于实力有限的袁世凯发挥。
从厚黑学角度讲,武昌起义成功了叫革命,失败了也叫谋反,这在当时是诛九族的大罪。而此次“造反”的发起者革命党,发现力有不逮后拼命想拉实力派袁世凯入伙,那么按照老规矩当然应该纳个投名状以示至诚,林冲便是先例。可梁山对于林教头是爱答不理,而革命党对于袁氏则是有着高攀不起,实力决定袁氏对于是否纳投名状有充分的自主选择权。而纳了投名状代表入伙,我是你小弟而且肯定与满洲为敌再无退路,变主动为被动。此等昏招一代枭雄怎会去走?
讨论完为何不能“革前朝命”,我们的大戏也就正式开幕了。诸君请看袁世凯是如何一步一步以古老的中国智慧完成古今未有之创举的!
第一步:想铲事先拿钱,榨干隆裕太后的小金库。
辛亥年坐在帘子后边的是隆裕皇太后,她可没有她发动辛酉政变、平定太平天国、创造“同光中兴”的前任慈禧老佛爷的沙发决断。也没有慈禧老佛爷那般幸运,因为西太后有颇有才干的恭亲王奕䜣帮衬左右,而隆裕皇太后的左右手摄政王载沣实在难堪大用。
自己无才无德,左右又不堪重用。那么面对武昌城头的一声炮响以及随后全国各省的云集响应,隆裕太后别无他法,只能求助足疾开缺的“活曹操”袁世凯。趋虎吞狼,实出无奈!心疼隆裕太后一秒钟!
袁世凯面对心急如焚且束手无策的孤儿寡妇则是开门见山,直接伸手要钱。袁氏明白,逢此乱世,有兵有钱才是王道!北洋六镇全系袁氏的子弟兵,这自不必说。那么再搞到钱就能做到两手都硬了。反观孤儿寡妇的隆裕娘俩,在这乱世之上唯一的本钱就是内帑这些银子,这也是她们安全感的来源。但禁不住袁世凯的连哄带骗,来了一个梭哈,将宝全压在袁氏的身上,从此安全感自是奢侈品,就连日子也只能看着袁世凯的脸色过了。
袁氏这一招釜底抽薪,致使双方实力此消彼长,好不厉害!
第二步:只亮肌肉,不下死手。
俗话说,那人钱财与人消灾,袁世凯自是没这份契约精神。但好歹也要做做样子,一是给北京那对望眼欲穿的孤儿寡妇一个交代。二则是让革命党人看看自己的实力,为日后的谈判赚足筹码。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之下,北洋军一个月内,连下汉口、汉阳二镇,做足了面子功夫与肌肉展示。正当袁氏气定神闲谋划下步棋时,意外发生了,北洋三杰之一且对大清仍有孤忠的冯国璋拟乘胜渡江攻打武汉,这个消息可吓出老袁一身冷汗。自古讲究养寇自重,没了“寇”,老袁肯定难逃兔死狗烹的局面,估计又要“足疾开缺”。因此,又气又怕的老袁亲拨长途电话纠正了手下的路线错误,后又将其调为禁军统领防止其“愚忠病发作”,再出事端。
这一套带有表演性质的组合拳,虽有小插曲,但终是达到了最终的效果。
第三步:你行你上,不行别BB
武汉三镇拿下其二后,袁氏便逡巡不前。而且面对固守南京的张勋的乞援也是置之不理,以致南京为革命党所占。袁氏这一番懒政“不作为”的表现,自然引起了满洲贵族的不满和责难,面对物议汹汹,袁氏一招乾坤大挪移轻松化解:太后给的钱打没了,想让我接着打,就再拿钱来!于是鼓动隆裕太后降旨要求王公大臣购买爱国公债,毁家纾难。三百年来惯于提笼架鸟的王子皇孙们可没有隆裕太后那份家国情怀和政治觉悟,纾难是人人所欲,毁家就是人人所不欲了。所以王子皇孙们再不提跟革命党作战了。袁氏得以有充分的时间和革命党展开谈判并取得最有条件。
第四步:你是站着死,还是好好活?
待从容与革命党完成谈判,并拿到一手好牌后,袁世凯就要与紫禁城的孤儿寡妇摊牌了。可以想象,也许发生如下一番对话:
袁:太后所拨内帑之二百万两,臣俱用于戡乱。粮饷充足,故三军用命,方克汉口、汉阳二镇。京城诸王公不愿慷慨解囊、毁家纾难,致钱粮后继乏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粮饷匮乏以致南京陷落。当此乱局,无钱粮接济实难平定叛乱!
太后:那该如何是好?难道,这大清基业就要亡在我们手上?
袁:太后,革命党粮饷充足,兵强马壮。何况,天下响应,民心所向,再战绝无胜算,只能徒增杀戮,日后革命党秋后算帐恐怕……
太后:我们娘俩也死定了呗?
袁:太后,事到如今,保全两宫性命才是务实之求,其他皆是奢望啊……
太后:有什么好办法保全我们娘俩性命?
袁:唯有携克复二镇之余威与革命党议和,保全两宫性命,并争取优待!
太后:真能保全我们娘俩性命?
袁:臣当尽力周旋。
太后:速速去办!
袁:遵旨。
一番恐吓之后袁世凯得以将议和成果:皇室优待,送到隆裕面前。一边是身死国灭,一边是一年四百万两、享受他国君主之礼这种又有里子又有面子的条件。一生坎坷、不幸的隆裕太后,当然选择好似不如赖活着,何况这样活着不赖,而且挺好!
与之一比,明思宗崇祯皇帝,节气可照日月啊!
第五步:死亡判决书由你自己来读
彻底攻破隆裕太后的心理防线,使之接受议和只是第一步。想要真正兵不血刃,还要让京城的那些满清贵族和全国各地对满清朝廷仍有余忠的人们也心甘情愿地接受议和。如何才能完成这么有难度的目标呢?方法很简单:隆裕太后提出议和主张。如此一来,主战之人不仅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也会弄的两面不是人,当然没人会傻到这个地步。
那么如何让隆裕太后主动提出这个无颜见列祖列宗的主张呢?就得让她明白那些喊着要打的人,都是混蛋!他们只会喊口号,一分钱也不出。果真打赢了,他们接着提笼架鸟,而且还会以国之功臣自居。如果打输了,待革命党进城之时,学学前朝故事,往城门口一跪做个开门纳城的新朝功臣,也可保几代富贵。
满朝朱紫已经将貔貅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了。只需要让太后明白他们左右皆赢、长短皆赚的生意经,那么一个怨妇的怒火自会熊熊燃烧,失去理智也就没什么道德压力了,提出议和也就水到渠成了。
走完此五步,天下大势定矣!袁氏之权谋,于当时之天下,无人出其右也。日后公推为大总统实为大势所趋,窃国大盗之名实在冤枉。奈何一失足成千古恨,称帝一念葬送一世英名。但仍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关于称帝之事,日后有机会当专作一文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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