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上午,伏案翻书,有一小品文引起思考:
“有贵人游僧舍,酒酣,诵唐人诗云: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僧闻而笑之。贵人问僧何笑,僧曰:尊官得半日闲,老僧却忙了三日。”
这是明人冯梦龙所写,是讽刺大官人的,老僧说大官人你是闲了却把我累坏了。我不想沿着冯梦龙的思路接着续下去为老僧辩护,我只想说说这“闲”字。
大官人也好,仆役也吧,都是人,都想偷得半日闲空,让自己自在地舒适一下,这自然是正常的,从这个意义说,讽刺这个大官人也不太应该,谁能说这个大官人没有受大大官人的气呢?大官人在僧院并没有为非作歹,而只是轻吟一句“半日闲”,多半是有感而发,并无伤人之意,老僧却敏感了些,用“忙了三日”回应,无意中透露出老僧也很想“半日闲”。其实两人想法是一样的。
忙的人想闲着,闲的人却想找事干。看看南朝梁太子萧纲的《序愁赋》:
“情无所治,志无所求。不怀伤而忽恨,无惊猜而自愁。玩飞花之入户,看斜晖之度竂。虽复五觞浮碗,赵瑟含娇,未足以祛斯耿耿,息此长谣。”
一种相识,两种闲愁。世上最难受的愁不是面临困难的愁眉不展,而是要什么有什么没有担忧没有顾虑的闲愁。飞花斜晖难掩闲愁,美酒舞姬难解闲愁。闲愁最苦。
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忙时想闲,闲时却生愁,这么矛盾的东西怎么没把人撕裂?想必有更重要的东西把忙和闲统一起来。人有人的价值。什么东西比忙闲更重要?我想应该是“意义”,人各有其意义,意义让忙的人投入而不觉辛苦,让闲的人充实而不觉得空虚。活着的人每天都在为意义而活,这个意义或为家人为孩子,或为社会为国家,或为世界为天下,或为上帝为鬼神,一旦这些意义没有了,人就没有了灵魂,人就真的成了行尸走肉的动物。
用哲学家的话说,意义就是你对某个东西的坚定信念,这个东西可以是对事业的追逐,也可以是对某个人的挚爱,还可以是战胜苦难的决心;这个东西是你自己给自己设定的使命,你自愿去完成这个使命,自愿背负起这个责任,这样做会让你感到光荣而永生。人都是为着一个信念而活,整天哀叹忙闲的人,根本就没有找到自己的使命,根本就不知道该赋予自己的人生什么意义,纯粹是一只无头的苍蝇。大官人、老僧、萧纲太子,忙里偷闲也好,坐生闲愁也好,都没有找到坚定的人生信念,不知道生命的意义何在,徒增对忙的抱怨和对闲的恼烦。
身边不少人抱怨自己做多了他人做少了,如果以此种心态工作生活,那整天就会处在生气压抑之中。人生苦短,气有何用?要弄明白自己是什么人、能干什么事,然后给自己找到恰当的位置,担负起自己的使命,豁达地对待生活给你的一切,这样就会感觉到生命的饱满和充实,就再不会陷入琐屑无聊的苦闷之中。如若还不能解怀,那就看看东坡先生:
“无事此静坐,一日是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
活到一百四十岁,那就是成就!有此种境界,闲不也是一种有意义的深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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