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向右

  今年秋天，在万能的朋友圈里，我找到了“失联”近十年的余然。

  余然是我发小，自幼和母亲相依为命。

  这个聪慧又倔强的女子上演着一出丑小鸭到白天鹅的故事。

  记得那年，早早结婚的我带着老公孩子回老家探亲时，她已赫然成为村里星光璀璨的女王——孤傲而闪亮的。

  当我自以为是地把老公的朋友介绍给她，想让她却不想让这个傲娇的女王给碰了一鼻子的灰。两小无猜的发小也因此而颇为尴尬，见面话也少了起来。之后不久，我来到现在的城市，就彻底失去联了。

  当我知道她现在在这所城市时，便迫不及待地挤出时间去见她。

  风雨兼程地在这里打拼了十几年，内心深处始终有一块地方为儿时的伙伴停留着，柔软的，祥和的······

  我来到余然住的小区，远远就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纵然十年岁月如何变迁，我们还是一眼认出了彼此。

  相视一笑，紧紧相拥，刹那间时光缩回幼年相携时。

  余然比原来胖些，沙宣头黑亮柔顺的曲线遮挡了曾经的锐气和凌厉，一身粉色连衣裙更显温和女人味。

  “风格变了呢。”我看着她说。

  “没有一成不变的生活，也没有一成不变的风格。”余然说完呵呵一笑。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只是这自信里多了几分的淡然，这是以往不曾有的。

  她带我上楼，房门刚开了一个缝，就从里边挤出来两个可爱的小脑袋，期待的，雀跃的。

  “老大，老二。”她拉过孩子让我进去，笑着向我介绍。

  “还有老三。”大点的儿子把头靠在母亲腹部自豪地补充。

  我才注意到余然粉色褶皱下的微微隆起，不禁愕然。

  “是的，还有老三。”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补充道，“计划外的，我无法说服自己去伤害她，那样自私了，也残忍了。”

  我一时语塞，顿时想起了晋升期间那个被我否决了的孩子。后悔么，放到今天我还会那么做，因为走到今天，掌控，才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

  或许是从记事起父母无休止的争吵，打骂，到他们最后的离婚，就一直像一根带刺的钢鞭在抽打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时刻提醒自己，只有自立，强大，才能掌控人生，才能有踏实的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连爱我的老公都无法给予，只有我自己——

  所以我无法容忍有不可掌控的局面出现。

  可我无法理解一向要强的余然怎会放弃自己的事业，安心做起全职妈妈，安于生活的嘈杂和烦乱？这不是她一向所不齿的么？！

  是什么改变她，岁月还是她老公？如果是后者，那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我忍不住好奇起来。

  余然起身给我倒水。

  落日的余晖打在她的侧脸上，宁静而贤淑，是一个我不曾见过的余然。

  她扭头，碰到我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想什么呢？”她笑问。

  “变化太大了呢。” 我凝望着她一身柔美的粉色，忍不住说。

  是啊，变化太大了呢！

  我放下昔日的娇柔，沿着余然曾经的步伐一路向前，让自己蜕变成勇敢而独立的强者，可扭头却发现，这个引导者却不声不响地回到生活的原点！

  一时间心里说不来是什么滋味，是失落还是失望。

  余然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将溢满爱意的目光望着两个玩的正嗨的孩子身上。

  晚饭很丰盛，全是余然亲自做的，她说着这是十年厨艺的精髓。

  真的很可口，我咽的时候却哽在喉咙里。

  曾记否，是谁在十年前振臂高呼，女人就该把自己从厨房里解放出来！女人的最大魅力是展现自身价值的，而这个价值绝不是围着灶台转——这句话被我信奉为标准，所以至今，作为一级厨师妻子的我甚至做不出一道可口的菜！

  她的老公回来了，一个不高微胖的很普通男人。

  余然接过男人的包，去倒好洗脸水，又准备好碗筷。

  男人简单地和我寒暄两句，快速地扒了饭菜就进了书房。

  “他不怎么爱说话。”余然望着男人的背影笑着说。

  她眼神里的柔情是我从不曾见过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年她谢绝邀请的傲然和决绝······

  生活这是怎么了，在和她开玩笑，还是在和我开玩笑。

  余然送我走的时候，我紧紧挽着她的手臂，像是极力挽回曾经那个强大又激情的女王。

  初夏的夜是清凉的，一缕微风钻过，余然微隆的小腹在粉色的裙褶下舞动，第三个孩子-----我知道，都回不去了，那个被人仰望的强人顺着记忆的长河愈走愈远了······

  余然突然停下了。

  夜幕下，她宁静得就如高山谷间一朵静谧盛放的兰花。

“你有些失望是么？”她看穿我所想的，歪着头笑着问。

  我望向别处没有说话。让我说什么呢？我不太喜欢她总这么笑着，觉得这淡淡笑打破我坚守着的那份强大。

  “妈妈的离世使我的生活突然一团糟，原来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支撑我的前行的是柔弱的母亲，我只想让她过得好一些，或者说是得到一种认可，母亲的认可，村民的认可······我所有的的坚强和骄傲随着妈妈的离世被埋到了地下，接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很累，很累——直到遇见他，我才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很普通，生活也很繁锁，但，够了。”余然依旧笑着说。

  她很满足，是的。

  我望着她，不知该赞同还是惋惜。

  “你真的甘心一直这样？”我憋了半天才问道。

  她又笑了说：“我也纠结过，但生活告诉我，向左，向右，都是在前进，都是在追寻内心最真实的自己。那么，平淡又从容地活着没什么不好。”

  我一时语结，望向夜空里那轮皎洁的弯月。

  漆黑的夜幕里，弯月伴着薄云，清柔的，静谧的，一种祥和的美在流淌着。

  原来，月光不只在圆时美啊！

  或许她是对的，向左、向右，都是自己所追寻的，生活呈现出来的就是所选择的结果。别人终究是看客，无权评价，这里自然无所谓对错了，那又何必纠结呢。

  向左，向右，都是生活。

  向左，向右，都有美好。

  我终于跟着她淡然笑了笑。

  余然的老公打电话催她回去，说孩子们闹上了。

  她拥着我的肩膀笑着说：“谢谢你来看我，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重要的是，我从未放弃过自己，我们都在努力，不是么？！”

  是的，我们都在努力，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路灯下，余然的身影安详而泛着光辉。

  她是宁静的，也是幸福的。

  弯月下，我们相拥作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