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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二十一世纪。1

来了,二十一世纪。1

作者: 妇女之友李富贵 | 来源:发表于2022-09-18 14:56 被阅读0次

    一    艾老爷子看着窗外抽完了一根烟,外面雾越来越浓,他必须出发了。昨天他答应了下河村的老李头要给他家那头不听话的公猪做个绝育手术的,早晨起床看到窗外有雾便想等雾散了再出发,没想到这雾不但没散反倒越来越浓。久晴大雾必雨,这点艾老爷子明白,这连续一个月艳阳高照确实有点反常,虽然地处西北,但哪一年九月不得下那么两场暴雨。    大雾里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地沿着铁路往下河村走,前面走着的是艾老爷子,后面跟着的是他的宝贝孙子艾苦苦。艾苦苦太小了,步子永远都跟不上前面的爷爷。艾苦苦走着走着就发现前面的爷爷消失在了雾里,于是他就小跑起来跑到爷爷前面,过不了一会儿爷爷就又会不紧不慢地超过他,他还得再次小跑起来。    艾苦苦喜欢跟着爷爷到处给动物们看病,每次跟着爷爷出门他都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快乐的小狗,艾老爷子一路带上这个小孙子倒也不寂寞。艾老爷子是个兽医,也是这十里八乡唯一的兽医。这个老兽医相当有文化,年轻时在省城的大学里念过一年书,要不是因为家里那五亩地和无人照看的老娘恐怕现在境遇会完全不同。这是大家对此人人生际遇的理解。    下河村的老李头早就等着艾老爷子来呢,院子里一只哼哼乱叫的猪被绳子绑得结结实实就等艾老爷子下刀子。    艾老爷子一进院子老李头就嚷嚷:    “你个老不死的,昨天给你交代了又交代让你今天早早地来,你看看这日头都到哪儿了你才磨叽上来。”    艾苦苦知道这日头指的是太阳的意思,抬头便看,天上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雾,哪里来的日头。    艾老爷子笑了笑没有答话,看见猪已经绑好了,二话不说放下自己背的箱子拿出工具准备干活。工具箱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常用的就是一把小刀和一把镊子。因为艾老爷子干得最多的活就是劁猪,十里八乡的人也一直把他当成劁猪的看,从没把他当成一个兽医。工具箱里其他东西虽然用不上但艾老爷子也总会带上它们,因为艾老爷子不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劁猪的。要知道兽医和劁猪的可是大不相同,兽医顾名思义就是动物们的大夫,而劁猪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手艺人,就像木雕艺术家和木匠一样,而乡下人根本不管这些,他们只觉得兽医和劁猪的是可以直接画等号的。    劁猪其实就是给猪做个绝育手术,如果把猪换成人,那劁猪的就等同于过去皇宫里敬事房的从业人员。艾老爷子在猪的生殖器周围抹上了酒精,抹酒精的时候猪好k哼哼唧唧的声音停止了,但并没有感觉到疼。你可以看见它眼珠子左右转动,似乎还在回味裤裆刚才那一阵冰凉,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告别雄性生涯。由此可见这把刀虽小却锋利无比,同时也体现出了艾老爷子手艺高超。接着艾老爷子从旁边用力一挤,两颗蛋蛋便从那两条小刀口里凸了出来,这个时候猪才感觉到疼痛,发出一声惨叫。艾老爷子拿出镊子夹住蛋蛋往出一拉,连接着蛋蛋和猪身体的管状组织都显露出来了,之后手起刀落。这只小猪和它的蛋蛋永远告别了。    艾苦苦站在一旁看着,爷爷亮出这一门手艺的时候总是伴随着动物的一声毛骨悚然般的惨叫。这叫声的内容无非两种,虽然艾苦苦不懂猪的语言,但可以猜想猪最后大喊而出的要么是:“俺滴娘呀,疼死俺了。”要么就是某个母猪的名字比如花花,丽丽什么的,我再也不能和你去高粱地里玩耍了。那个时候艾苦苦觉得猪要表达的意思是前者,后来长大一些后再回想起这些时,觉得猪要表达的意思可能是后者。    艾老爷子每次亮出自己这一门好刀法后,都能从猪的主人那里拿到几块钱的手术费,给多少艾兽医都“笑纳”。有时候对方囊中羞涩艾兽医也甘愿做义工,只是这猪的睾丸艾老爷子要带走,这一点猪的主人们从来都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艾老爷子今天收成不错,老李头给了他五块钱。那个年月里五块钱不少了,一块五就可以买一包兰州牌的香烟了。外加两颗猪蛋回家拿大葱一炒又是一道下酒的好菜。于是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又沿着铁路往回走,浓雾已经渐渐散去,而天空并没有出现太阳,看来一场大雨在所难免了。

    艾兽医自小家境还算富裕,艾兽医的父亲在当地不能说是最大的地主,但说是最大的地主之一完全没有问题。艾兽医的父亲有一项招财进宝的技能——种香瓜。会种香瓜的人海了去了,单单艾地主靠着种香瓜发了财。艾地主的香瓜香啊,站在香瓜地里那香味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不光是香,个头也是个顶个地大,每个都有小孩的脑袋大小。熟透了的香瓜从表皮裂开缝隙,果肉从缝隙里漏出来,晶莹剔透。拿把刀切开来,满满的果肉,几乎是实心的,而别人种的香瓜基本上全是瓜子。最重要的是产量,在没有所谓的转基因和各种化肥的前提下,艾地主的亩产量是别人的两倍有余。由于以上所述几个原因艾老地主过了而立之年就已经是小有成就的地主了。    艾地主也有遗憾的事,那就是没文化。艾地主虽说后来过上了体面的生活,但这一切是他个人努力的结果,没有沾祖上一星半点的光。小时候的艾地主是绝对穷苦人家的孩子,捡煤块,打土坯,什么苦都受过。有钱人家的孩子在私塾里读书的时候,他却赶着两只羊在草滩上吹着干裂的北风。    由于没文化、不识字,艾地主可吃过亏,那是他种香瓜出名后没几年的事情。当时艾地主站在田埂上指挥着长工们干活,远处驶来了一辆大马车,大马车一路卷起的尘土像刮起的沙尘暴。艾地主和地里干活的长工们都看傻了眼,这帮泥腿子哪见过这样豪华的马车。烟尘过后一辆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从里面走出个穿着体面戴着眼镜的男人。男人对着艾地主一拱手言道:    “当今圣上听闻艾先生所种香瓜味香肉厚,远近闻名。特命在下传达皇上对艾先生的赞赏,顺便拿些香瓜进京让皇上和老佛爷也尝尝鲜儿。”    艾地主一听皇上要吃自己种的香瓜这还得了,又听这人喊自个“先生”马上觉得自己脑门上贴了金字。艾地主忙吆喝地里的长工给皇上和老佛爷挑香瓜,然后跪下接圣旨。那戴眼镜的人一听艾地主还知道要圣旨,便从马车里翻出一张淡黄色的纸来递给了他,艾地主看着手里那张写满了字的圣旨诚惶诚恐。    送走了皇上派来的人,艾地主急急忙忙拿着圣旨去找当地的老秀才,艾地主身为一个腰缠万贯的文盲急切地想知道皇上在圣旨里都写了个啥。老秀才伸出那萎缩的像一截树枝一样的手颤颤巍巍地接过了圣旨,从抽屉里找出老花镜戴上摇头晃脑地读了半天,突然一拍桌子道:    “好文章,好文章呀!”    艾地主气不打一处来:“让你看皇上写了个啥,你摇上你的狗头看了半天,你倒是说撒[U1](方言,同“啊”)。”    老秀才回过头来看了艾地主一眼一脸惊愕地说:“这是当今圣上的手笔?”    于是老秀才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法何以必变?凡在天地之间者,莫不变。昼夜变而成日,寒暑变而成岁,大地肇起,流质炎炎,热熔冰迁,累变而成地球;……”    老秀才读完仍旧意犹未尽,赞叹不已:“当今圣上,真乃贤主也!”    艾地主后来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圣旨,只是一份在千里之外的上海花几毛钱就买得到的报纸。报纸上所说更不可能是皇上所写,那正是皇上最头疼的问题。艾地主难以想象这世上竟有胆大妄为者敢假传圣旨,他更不会想到千里之外的皇上正着急上火满嘴生疮哪有心思吃他的香瓜。自那之后艾地主似乎知道了识文解字的重要性,便把自己的儿子送进了私塾。    送儿子进私塾原本只是想让他识些字,以后免得重蹈自己的覆辙。没承想自己的儿子竟是个书呆子,偏偏就好读书。拿起了书本便再也放不下了,自此目不窥园,对于自己这门种香瓜的手艺更是不屑一顾。艾地主想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种香瓜也罢。种来种去到头来还是个地里刨食的泥腿子,私塾的先生说自己这愣头儿子将来可能是个中状元的料,想想自己家里能出个状元一切也都值了。本指着自己儿子将来升官发财光宗耀祖,没承想突然有一天自己的儿子跟自己说民国了。    艾地主不知道什么叫民国,事实上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什么叫民国。这个西北偏僻的小村子正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历史上每一次改朝换代这个地方都没能掺和一把青史留名。当艾地主看到街上来往的行人都剪了辫子时终于不得不接受改朝换代这一事实,此时他已经不再指望自己的儿子金榜题名了,只是每次看着儿子挑灯苦读时都骂骂咧咧的:    “皇上都没有了,读书还有个球用。”    艾地主算是老来得子,在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将要驾鹤仙去时,站在床边伺候他的艾兽医只是个十九岁的懵懂少年。艾地主看了一眼旁边的儿子叹了口气道: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你说你哪一点像我。种地不会也就算了,娶媳妇上炕也不会。”艾地主还想再说点什么的,但在说完上面一句话之后便一命呜呼了。    时代更替比这位精明的老地主想象的还要快,民国只是个烟花,在天空炸了那么一下,天上便亮了那么一片,这片短暂的光亮可真耀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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