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阿嬷说尚日是朵“太阳花”。太阳花总是跟着太阳转啊转,尚日也是。尚日喜欢四季的太阳,春天的太阳像半熟的鸡蛋;夏天的太阳像酸酸甜甜的西红柿;秋天的太阳像一个害羞的橘子;冬天…冬天的太阳像…
“像阿禾。”尚日甜甜笑着,露出两个很好看的酒窝,齐齐的刘海遮住了大半个白皙的额头,尚日故意用手去拨那些头发玩。兰兰阿嬷用筷子敲了敲尚日的头,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又说阿禾,你是不是想嫁作阿禾作新娘子?和你讲,你爸爸跟妈妈一定是不会同意的。”
尚日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脸却不自觉微微泛红了。她用手往脸上揉了揉,装作很正经地说:“阿嬷,你变老了,尚日现在还小,你就想着把尚日嫁出去。”
“哦,原来尚日不想嫁阿禾啊?那我要和阿禾说一声,让他以后不要来找我们尚日了。”
“不行不行,阿禾是尚日的朋友…”说着说着,尚日的声音变小了,她朝门外看了看,外面是被月光照射的白茫茫的一片。已经到了晚上,太阳早就下山了。可是阿禾怎么还没有回来。尚日想,这到底是阿禾第几个孤寂的夜晚?
喜欢太阳的女孩叫李尚日,阿禾唤作言禾。阿禾住在尚日的隔壁,尚日绕过微微半个山坡便能看见阿禾房间的窗户,她记得第一次遇见阿禾的时候。他正在白白的墙上画着涂鸦,黑色的笔水沾上了阿禾的鼻子,小衬衫上也沾到了笔水。可是尚日却一点都不觉得他狼狈,甚至尚日还很傻的说了一句:“你长的真好看,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少年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她,又把迅速把头低下继续他的创作。尚日越发好奇了,她慢慢走前,才发现墙上的根本不是涂鸦,而是一排排展翅欲飞的天鹅。尚日看到这些画突然就哭了起来,少年赶紧停下画笔不知所措的看着她,他从小抽屉里翻出一包餐巾纸递给她,然后拿起笔写了一行字:你为什么要哭?
“我想起我爸爸妈妈和我讲过,天鹅是五颜六色的,可是原来天鹅是白色的,他们又骗了我。”
也有五颜六色的天鹅,只是我画的是白色。少年用笔又写下这一行字。
这时,尚日停止了哭泣。她看着少年,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问道:“你不会说话吗?”
少年愣了愣,又笑着点了点头。尚日第一次发现有人笑起来是那么好看,像极了冬天温暖的太阳。那带着不掺任何杂质的笑,让尚日觉得聒噪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尚日想着,为什么那么好的男孩子却不能说话,没有声音的嘴巴也不能唱歌,这真可惜。
“你叫什么名字?”
言禾。少年又笑了笑。
从此以后,尚日成了言禾家的常客,每次吃完饭,尚日都往阿禾这里跑。渐渐的,尚日被村里人调侃,说是言禾的小新娘。
尚日哪里会想那么多,毕竟只是7岁的小孩,但是尚日能听懂,因为她很早熟。早熟的小孩大抵有两种:一种是从小被刻意培养的“神童”;一种则是遭受苦难被生活逼成的。尚日是属于后者,很小的时候,尚日的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回来。她被寄放在兰兰阿嬷这里,除了每月会神奇地收到一笔生活费,便再也没有爸妈的任何消息。兰兰嬷嬷总是会很温柔地抚摸着哭闹的尚日,笑着说道:“尚日别哭,他们马上就会回来的。”这句话尚日听了很多年,但每次听完都期待满满。
在尚日和阿禾成为朋友的第二天,她见到了阿禾的家人:阿禾的妈妈林女士。那是她见过最有气质的女子,和村子里的那些女人全然不同。阿禾画画的时候,林女士总是再旁边用充满爱意的眼睛注视着,偶尔还会指点些。尚日很羡慕,有时竟会产生嫉妒的感觉,她嫉妒着阿禾,在他身上,她找到了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自己。
阿禾每天除了画画,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在下午独自去山里挖药材。尚日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这样一个王子般的男孩,要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磨练自己。有时候在深山迷了路,阿禾很晚都回不来,尚日每每想到他一个人孤寂地寻找方向,心里有块地方便会生疼。尚日是喜欢阿禾的,她在很早的时候,从第一次同阿禾相遇的那一刻,便有这种预感:她和阿禾必定会有某种联系。就因为这样,在今天阿禾又晚归的这个夜晚,她突然对林女士生出了许些怨恨,怨恨林女士为什么放任自己的儿子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一个7岁的女童按理说不该有这种情绪,可她的心智早已不像个儿童,她和阿禾都不像。
这样想着,她便收起了她的孩子气,对兰兰嬷嬷很认真地说道:“阿禾还没回来,我想去找他。”兰兰嬷嬷又重重地往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很无奈讲道:“向日,阿禾没回来会有人去找的,有村长,也有他的妈妈。”
向日沉默了,兰兰嬷嬷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兰兰嬷嬷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很轻松地问道:“向日想吃莲子羹吗?阿嬷帮你煮。”
向日用力往上吹了吹气,黑色的刘海微微上扬。
“阿嬷煮的向日当然想吃啦,阿嬷要煮三碗哦,阿嬷一碗,向日一碗,嗯…给阿禾也煮一碗吧。”
向日靠在桌子上望着阿嬷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睡着了。
夜晚,影子飘动。尚日独自走在深山,耳旁有乌鸦哀鸣飞过。尚日一直走一直走都迈不开步子,脚下像是被灌满了铅。她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尚日有很多时候都会做梦,有时候是美梦有时候是噩梦。更多时候,则会做像现在这样的无悲无喜的梦。为什么说是无悲无喜呢?因为尚日每次都会陷在一条深山小道上,没有长头发大白脸的流血红衣女鬼出现,也没有似婴儿啼哭的猫的哀嚎声。尚日只是在这条道上走不出去,她不断地抬腿抬腿,可是仍旧在原地。于是她放弃挣扎,直接在石阶板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深山的树林里闪现了一束光芒,一栋房子出现在尚日的眼前。尚日看到房屋的大门前坐着一个少年,埋着头一直在哭泣。尚日用力揉了揉眼睛,不由大吃一惊,哭泣的少年戴着一个银色狐狸面具?
“你,是人吗?”尚日不知为何问出这句话,但她马上就后悔了,于是她用力捂住嘴巴和鼻子,想要不发出任何引人注意的气息。但面具少年还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他停止了哭泣,缓缓向尚日走来。他来到她面前,很用力的握住她的手,想要带她走进那座房子。尚日不知为何,竟没有一点想反抗的念头,同时她也惊讶地发现:她能迈得开步子…
“呀,好痛!”尚日摸了摸头,睁开眼睛看到了兰兰阿嬷,尚日正疑惑着,但又想起刚才那真实的痛感,才领悟到自己已经醒来。
“阿嬷不过去煮了个莲子羹,你这小丫头便睡过去了,不是同你讲过吗?睡觉是要回房间里,不然会着凉。”
尚日朝阿嬷吐了吐舌头,随即又欣喜起来:“哇,莲子羹好了,尚日要吃,这样可以快高长大。”
阿嬷微笑地注视着她,说道:“阿嬷那份你也吃了,阿嬷老了,晚上不吃莲子羹。”
尚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故意把调羹和碗勺弄得叮咚做响,想要为阿嬷弹奏一支小曲儿。
“阿嬷,向日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戴面具的小男孩,他想要带我去他的小房子。”
兰兰阿嬷的微笑顿时僵在了脸上,不一会儿脸竟开始泛白了,她拉过尚日,很认真地说:“尚日,你知道吗?在这个世上是有许多非人的东西存在的,你答应阿嬷,不管是不是梦里,都不要轻易和谁去陌生的地方。”
“非人的东西…是鬼吗?”
“你不要管它是什么,你答应阿嬷就行了。”
“好。”
正说着,尚日家的门被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少年。
是阿禾!向日立马从小凳子上跳了下来,双手还往裙子上擦了擦。
“阿禾,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是迷路了吗?还有怎么到这儿来了?”
阿禾只是咬紧着嘴唇定定地站在那里。
这时,尚日发现,阿禾的两只手上全都是血,鲜艳的红色爬上了阿禾苍白的脸庞,在月光的照射下说不出的惊恐与悲凉。
尚日简直就要哭了出来,她往后走了一步,紧紧拥抱着阿禾,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现在的阿禾一定很冷又很痛。她记得她受伤的时候兰兰阿嬷就是这样紧紧的拥抱着她的。被尚日拥抱着的阿禾,像是第一次感知到温暖那般,黑色的眼眸逐渐变的潮湿。他伸出手想要回应尚日的拥抱,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即将触碰的刹那赶紧将手放下。
兰兰阿嬷这时连忙赶来把向日拉到身后。她发现少年手上的血迹,便急切的蹲下寻找伤口。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兰兰阿嬷不免疑惑了,她扶了扶满是皱纹的额头,端详着他:“阿禾,告诉嬷嬷,这血是从哪里来的?”
少年指了指身后,兰兰阿嬷望了一眼便惊恐地往后退了退,急忙蒙上了向日的眼睛。
在少年的背后,是条被肢解的狗。
“造孽啊”兰兰阿嬷不由哀呼起来,这一次她知晓了一切,她把阿禾拉到跟前,想要带他把手洗干净。少年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伏在兰兰阿嬷的怀里,像是得到救赎。
村里的女人不满自家的男人被阿禾的妈妈钩了魂,村里的男人不满得不到林女士的垂怜。可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但还好,阿禾家有一条狗。总有一些人已经接近病态,在小花狗失踪的那几个夜晚,处心积虑着。
被兰兰阿嬷蒙住眼睛的尚日,知道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情。但她很乖没把眼纱拿下来。她只是听到了阿禾的哭声,摸索着来到阿禾的面前,她伸出双手把阿禾的手握住,她笑着说:“我和阿嬷都在的,你不用怕。”
阿禾手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便很安静地任凭尚日握着。不久,林女士和村长寻人寻到尚日家,目睹这一切的林女士对儿子充满着疼惜与愧疚,她抚摸着儿子的脸蛋,良久只是红着眼睛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儿子。
村长把狗给处理了,他也年过半百,对于发生这样的事情隐隐感到不安。他恳求般的对林女士说:“阿禾以后晚上就别出门了,你知道的,像他这样大小的孩子本不该背负怎么多…”
林女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缓缓地点了头。
而刚刚取下眼纱的向日,看见了林女士眼角的泪光,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女士,这样脆弱卑微的林女士,果然阿禾在她心里是极重要的。向日觉得这才是妈妈,她第一次觉得阿禾的妈妈是那么亲切。
林女士带走了阿禾,阿禾在走的时候给向日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明天我教你画画。尚日开心极了,她把纸条看了折回去,又拿出来。村长看到也忍不住笑了,他敲了敲尚日的头故意调侃道:“阿禾这小子给了你多少个纸条啊,我们尚日这么小就有个小老公了。”
“村长伯伯,什么叫小老公啊?”尚日不解地问。
“就是…哎,和你讲不清,小孩子不用懂这个,伯伯要回去了,村里的事有一大堆呢。”
“好吧,但是我告诉你,尚日其实是个大人。”
兰兰阿嬷这时又敲了敲尚日的头,大声说道:“你才7岁哪是个大人,不该懂的懂了是要吃亏的啊。”
“知道了!”尚日嘟囔着嘴巴,很委屈的摸摸自己的头,“你们都爱打向日的头,迟早有一天向日会变笨。”
兰兰阿嬷和村长闻言都大笑了笑,尚日不想理他们,便自顾自地回到房间。等到村长向兰兰阿嬷告辞之后,阿嬷也进来了,她帮尚日盖好了被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迟早都会走出去的…”尚日在半梦半醒之中还以为是幻听了,发生过的一幕幕都在她脑海里回放着,白天的、傍晚的,阿禾手中的鲜血、包括梦里哭泣的银狐面具少年。尚日真的觉的太累了,她没办法再让自己思想活跃起来,更何况,明天她还要去学画画,她还要去见她的阿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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