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柳树一棵一棵闪过，远处的青山和平坦的麦田也随着汽车的开动一齐旋转起来。我呆呆望着车窗外，泪水不争气地滑过脸颊。
请了几天假回老家，但却是一个不愉快的体验。今天早上，我是赌着气离开家的。在家的几天里，我眼见着爸妈因为一点点事情吵个不停，饮水机坏掉、搬东西等琐碎小事都能成为一个个导火索，引起一场骂战。确切地说，是爸占领绝对上风的骂战，因为他破口大骂的时候，妈就开始变得唯唯诺诺，不敢吱声，直到爸骂够了，骂累了，怨气散尽，这场战争才会结束。
今天早上，因为妈没能及时接到爸的电话，爸又开始破口大骂。他眼睛简直要瞪出来，青筋显现，坐在那里大声骂妈，像是她犯了弥天大罪一样。他越骂越起劲，连之前不相干的事情都拎了出来，说的话也开始不堪入耳。几天的积累使我突然爆发，跟他顶起嘴来。妈不停给我使眼色让我住口，可我的血直涌头顶，不再顾及后果，使劲顶了几句，便快速收拾东西，离开家门，直奔车站。
于是，我早上一口饭没吃，便坐在了回京的车上。
我都快忘记了这种感觉——吵架，才是这个家的常态。上班后由于假期少，除了春节，我每次回家都不过两三天，还未等到开吵，我便离开了。于是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亲历家里吵闹，直到这一次。
这一次让我重新记起了这种感觉。无休止的因为琐事引起的争吵，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在爸红着眼睛破口大骂时，我依然如年少时一般感到战战兢兢。因为小事引起的争吵骂上一会就会结束，但如果是因为大事的抉择，因为婆媳关系、亲戚关系、赌钱、醉酒等等，没有三五天，战争的硝烟不会散去。
现如今的人提起家暴便鄙夷不已，但以前在我家是家常便饭。印象最深的一次，我高中晚自习放学回来，妈被打得脸上乌青，眼睛肿的都睁不开，隐隐透出血丝。我气极了，想带她走，可是能去哪里呢？我没有钱，也没有住所。那一次我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无力。
这使我从小就认定，一个女人要有自己的钱，自己的房子。我工作后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大概是我这种内心深深的不安全感在作祟吧。
一个家庭吵架的原因有很多很多，不能简单归为是谁的错。但爸的情绪不稳定，使全家都仿佛在一颗定时炸弹旁生活。他不光跟妈吵，对家庭里任何人都是一不顺心便破口大骂。常常是他不在时，我、妈和妹妹言笑晏晏；爸一回家，气氛就紧张起来。如果他心情好，我们便放松一些，可以继续说笑；但如果他阴沉着脸，屋里的空气便会瞬间凝固，我和妹妹大气不敢出，找个理由溜出门去。
他也经常会把气撒到我和妹妹身上，哪句话说错了，骂声会像雨点一般劈头盖脸下来。我性格固执，倔强的眼神使他感到冒犯时，他会抄起手边的东西向我砸来。我的小腿上有几块淡淡的疤痕，是高中时他将一壶热水泼在了我腿上留下的烫伤。小学初中时我几次打算离家出走，可黑漆漆的夜袭来时，我还是顺着小路乖乖回了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今天的赌气离家，就如同当年的离家出走一样，不同的是，我可以不用回去了。他在家里一定很后悔吧，我最后的那句“我好容易回家一次，就这么对我”，一定给了他重重一击。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涌起一丝报复的快感。
可如果我对他只有恨那就好了。他对我们始终都是关心的，也关心妈。有什么东西我们想要，他费劲力气也会买来；我们受了一丁点委屈，他比我们还烦躁。他跟妈的性格不合，可却用尽全力爱我和妹妹，倾尽所有地让我们开心。他的爱那么用力，却永远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纯粹的恨或许不会这么痛苦吧，爱恨交织才会让人痛不欲生。
讽刺的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发觉自己竟然越来越像他。我的固执完美地继承了他，对别人好的方式也像他——太过用力，反而给人压力和束缚。我气急时抑制不住地想摔东西。我的心事不爱告诉别人，爱一个人生闷气。别人批评我时，我根本不想接受。
妹妹并不比我好多少。她则完美继承了爸爸大喊大叫的习惯，与妈和我争吵不断。
听妈妈讲，爷爷当时就是这样的脾气。这使我觉得好绝望。我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面对我越来越像爸爸这一事实，我用理智控制着让自己变成性情随和稳定的人，却害怕哪天被基因绑架。同时我也害怕自己矫枉过正，不能正常教育小孩，或将这些习惯再遗传给下一代。这简直像个可怕的诅咒。
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家，妈妈和妹妹住一起，爸爸在家照顾奶奶。或许以后我们的沟通只能通过电话，连聚一次都不能超过太长时间。想到这些，我又跌入了绝望和无力中，一如那个妈妈被打肿眼睛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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