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于2009年夏 一半于2015年夏
雅静刚进教室,就看到龙根身旁围了一圈人。继而看到龙根怀里有小猫,还未满月的样子,浑身黑色,大睁着绿莹莹的眸子,满眼是恐慌。
龙根招呼雅静来看,说是在上学的路上,趁母猫不注意抢来的。为了这事,龙根处心积虑了好几天,他享受其过程,至于结果,丝毫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这是十一月下旬的一天,空气中有种初冬特有的清新,凛冽,又不失阳光的气息。
“小猫叫什么名字?”雅静问。
“豆丁。”龙根说。
上体育课时,豆丁被囚禁在雅静的抽屉里,抽屉口用几本16开的练习册挡住。两节课后回到教室,只见那几本练习册躺在地上,抽屉里空无一物。龙根动员了全班一起翻箱倒柜,整个教室顿时乒乒乓乓地响,大家陆续灰头土脸地从桌面浮出,满怀期待地面面相觑,却谁也无法给那个振奋人心的回答。
离上课只有五分钟了,“你们继续找,我出去看看!”龙根飞奔出教室。“等一下啦!”“我也去!”后面呼地跟了一帮男生。
不多时,擦黑板的值日生兴奋地叫了起来:“小猫小猫!”
那是墙角的杂物堆里,小黑板和墙角形成了一个锐角的狭缝,豆丁就在那缝中,那黑乎乎的小缝里简直无法看清它的轮廓,只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扑闪扑闪着。
雅静把豆丁塞进抽屉后,上课铃已经打过了,远处传来陶老师的细高跟哒哒的声响。陶老师挺年轻,但和漂亮没有半点关系,回想起她的脸,她的五官竟是模糊的。可她的确有那么种气质,即便是现在,雅静想着她低着头,瘦弱的身躯捧着个大大的三角尺从远处走来时,淡淡的幸福感就会像清晨的薄雾,在胸腔里弥漫开。
陶老师后脚刚踏进教室,龙根他们也来了。龙根满头是汗,很是焦急地望向雅静。雅静用手示意,他明白过来,匆匆向雅静竖了下拇指。
这是节几何课,陶老师花了很长的时间在黑板上画图形。教室里很安静,大家用眼神和手脚急急地传递信息,就连空气中都漾满了涟漪。就在这时,豆丁在雅静的抽屉里开始骚动,雅静和同桌袁飞,四只手慌忙地想要控制势态。
“喵——”响亮的叫声最终还是划破了一片安静。
讲台上讲台下所有的动作一下全部僵掉,时间静止了。
“我们教室是不是有一只猫啊?”陶老师转过身,说着这话时她带着不太自信的表情。
豆丁像是听到陶老师这么说似的,“喵——”地答道。
大家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雅静和袁飞松了手,豆丁在哄笑中狼狈地钻上桌面。陶老师眼睛都直了,哭笑不得地望着它,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们...你们...”龙根站起来要解释,被她一手往空中挥了个休止符:“我不要听你讲。雅静你快把这猫拿到我办公室。天啊,这课还上不上啦!你们太过份了!”她说着这话时脸上也找不着丝毫生气的表情。
初中一开始,对数学一窍不通的雅静阴错阳差地成为数学课代表。一开始她不以为然:反正混着呗。但是这段时间,她发现自己竟迷恋起数学,四处找奇怪的题目来解。或许因为陶老师吧。她说,数学中没有意外,一切美都是工整有序,像铺好的铁轨。
没有意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爸爸不会爱上别人?妈妈没有带着自己离开家乡?爷爷不曾离开这个世界?
雅静抱着豆丁,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心想,自己每天在这条道路上两回两次,一次送作业,一次拿作业,今天却要走四次。“=2?*2?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放学后雅静到办公室找陶老师拿豆丁,看到陶老师瘦小的身躯蜷缩在角落,用纤细的手指抚摸豆丁的脊背。很祥和的样子。
豆丁被雅静带回了家。
2002年1月1日,班级里开了个元旦party。全班同学唱了首周华健的歌“朋友”送给陶老师。“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雅静也跟大家大声地唱着,朝着陶老师的DV笑着比手势。唱完后,大家赫然发现陶老师捧着DV蜷缩着身体哽咽了。好一会,她说,有这么一群朋友,她的此生没有遗憾了。
四个月后的一个很普通的上午,捧着大大的三角尺走进教室的身影变得年迈而陌生。打那以后,陶老师如蒸发一般,直到雅静竞赛得奖,她也没出现,直到期末考完,她也没出现。听说她病了。
雅静一天还是在那条通往办公室的路上来回两次,只是终点是另一张办公桌。有时候雅静也扭头张望陶老师空来的办公桌,失神地怀疑:“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豆丁离开雅静家后再也没有回来。“这又是什么意思?”雅静心想。
十年后,雅静从数学系毕业,成为一名初中数学老师,她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她男友是龙根。龙根成了一名海员,走船回来就来看雅静。他俩养了只猫。后来猫跑了,龙根也离开了。雅静给自己买了只巴西龟。又过了些年,雅静嫁给了一个银行职员,安居乐业。
雅静告诉自己的学生:数学的世界没有意外,因为其中一定有规律可循。
有时候她也问自己:没有意外是什么意思?爸爸一定要爱上别人、妈妈和自己一定会离开家乡......豆丁来了又走、陶老师来了又走、龙根来了又走、人们来了又走......
我们的生命、及其所处的世界,是不是也有几个既定的规律?是不是有着数不清铺好的轨道,在时空里交错,分开,交错,最后编织成一个美好的图案?
雅静不得而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