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春,在福建当布政史的徐继畲和美国新教传教士雅裨理在厦门进行了一番历史性的对话。为什么说是历史性对话?因为雅裨理所讲的事情是中国人两千年来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事。
徐继畲听雅裨理祥述美国体制时,其震惊程度可想而知,他俩之间的对话大体上可以想象得出来。
徐继畲一定会疑惑地问:“美国皇帝不是父传子?”
雅裨理说:“藩台大人,我再说一遍,美国没有皇帝,我们国家最高元首叫总统。总统是民众选出来的,不是子承父业。”
徐继畲怔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子承父业那怎么选?选谁?”
雅裨理说:“自然是选品德好有能力,选愿意为国家为民众服务的人。”
徐继畲问:“民众?民众知道什么?种田的农夫、跑堂的伙计、扛包的苦力、官衙里的杂役,这些人知道什么国家大事?让这些人投票选举总统?那不乱套了?”
雅裨理解释道:“怎么会乱套?候选人提前一年到各地演讲,讲他如果当上总统后,国家收上来的税金怎么花,国家怎么治理,怎么处理与世界各国的关系,报纸也作相应的宣传。凡关心国事的人都能听懂,都能根据自己的意愿填写选票,谁的选票多谁就当总统。”
徐继畲问:“那谁来当候选人呢?”
雅裨理笑道:“当然是社会贤达,美国是两党轮流执政,候选人先要在他所在的党争取到提名。当然,无党派也可以申请当候选人,只要你的本事大,有足够的影响力。”
徐继畲又问:“如何争取提名?”
雅裨理说:“首先他得极力表示他愿意做总统,从年轻时起就有当总统的志向。其次他得有这个能力,总统候选人在竞选期间要通过各种方式展示自己的才能,以显示他最适合这个位置,希望大家都投他的票。”
徐继畲想这洋人真的是不可思议,竟然敢公开说自己想当皇帝!在本朝哪个敢说自己想当皇上?妈呀,这不是谋反吗?不要说是普通民众,就是龙子龙孙也不行。让谁接班那得是圣上钦定,皇帝在没即位之前,千万不能表露自己的想法,一旦露出些许马脚便会被认定是野心家、阴谋家。哪个大臣谁敢说自己有治理天下的能力?被人奏上一本判你个死罪没商量。
中国人虚伪,惯会耍阴谋,从来不敢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表露出来。所以,就出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不论是大唐还是大清,所有皇子都不敢直言自己有当皇帝的能力,更不敢说自己想当皇帝。只要是流露出那么一点意思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曹操的儿子、武则天的儿子、康熙的儿子莫不如此,只有在言行上对当皇帝不感兴趣的皇子有可能被扶上大位。真实的情况是,没有野心大都是装出来的,正因为雍正表演得逼真,他才最后胜出。将一个没有野心的皇子扶上皇位要么他是一个伪君子,要么他真是一个弱智。
徐继畲对传教士的话半信半疑,之后,他又广泛接触西方来华人士,除了证实了雅裨理讲述的是事实之外,还知道了大清帝国不是世界中心,由此,他对自己国家的专制制度的合法性和永久性有了怀疑,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他写成了《瀛环志略》一书,书中记述大清帝国的地理位置,打破根深蒂固的天朝意识和华夷观念,将中国定位于世界的一隅,同时引进了西方民主政治思想的价值体系,纪录了当时世界以民主政体为主导的各国各类政体,宣扬西方民主制度和理念。对通过选民的选票取得合法性的各国民主制度推崇备至,在黑暗的东方专制大国点燃了幽微的民主之光。
美国首都华盛顿市中心有座记念华盛顿的纪念碑,在纪念碑的第十层内则,有一块石碑。这个石碑是大清国浙江宁波府镌赠美国华盛顿纪念塔的,上面刻着徐继畬所著《瀛寰志略》里的一段话:
按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魄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
碑文对华盛顿的为人表示惊奇与称赞,同时也体现了作者的真知灼见。
徐继畬所著《瀛寰志略》没有多少人关注,少数官员看过送给华盛顿塔的碑文,谈及此事他们大都嗤之以鼻,其中一个与洋人有过交往的人说:“什么不僭位号,不传子孙?那是因为华盛顿绝后,根本没有子孙,他要是有亲生儿子你试试?我就不信他不传位给他儿子。”
其他人立即迎合:
“就是嘛,他没有儿子也不想让别人传位给儿子,所以就定下了什么选举之法。此乃妇人妒忌之心,不足为效,不足为效。”
“不设王侯之号?起事将领不封王侯那谁会冒掉脑袋的风险跟你去拼命?图什么?”
“什么选举之法?据说在美国父母之官不尊,士家子弟不贵,人人都有不臣之心,你们想想,那会成什么样子了?”
“唯我天朝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才是大国风范礼仪之邦。”
“据说洋人官员之间互相称先生,不称大人,平民对官不称老爷也以先生称之,更有甚者不但妻对夫直呼其名,就连儿子闺女对父母也直呼其名。”
“不像话,实在不像话!嫡庶有别,尊卑有序,这是历朝历代铁的秩序,蛮夷没经教化,所以不知礼仪。”
……
不要嘲笑当时官员愚昧,要知道这是一百五十年前发生的事。就是当下有人读此碑文也不禁惊呼:“咦?大清藩台还有此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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