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高跟鞋。
红色。
她脸上的笑容是前奏。
直到现在，她还是想不通，一个男生的身上为什么能有那么甜的气味，像开罐的蜂蜜，那一瞬间弥散开的香味让人控制不住地想嗅。
蓝到透明的天空，她长发披肩。有些后来走性感路线的歌手刚出道时就是像这样清纯的样子，穿简单的裙子，在蓝天草地的背景下唱歌。她很怀念。
没有谁会怪罪她素面朝天，那个年纪，粉黛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她最喜欢的瞬间是，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一转身却蒙头撞进一个怀抱，是情人的香气，她可以把头埋得很深而不用担心抹花口红或者晕了眼线。
那时候的她仗着年纪小有恃无恐，过日复一日流水线般的日子，谈不上品味，偶尔随波逐流看些当下热门的书和电影。
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总是闲不下来，嘴里讲着什么，手下还要忙着夹菜。他一般都在忙吃，听到她问了句什么，嘴巴里的饭还没咽下就开口回答。这时候，她问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手里的筷子停下来，照他的腮帮子来了一下，脸上还做出凶狠的样子。
跟你说了多少次，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讲话。
我不是急着回答你嘛。
肯定是没有生气，为了像教育小孩子一样想让他改掉这个坏习惯而已。
她不说话了，盯着眼前的汤像要把它看穿。碗壁消失了，这碗再普通不过的汤向两边延伸成了汪洋的海，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平铺在水面行驶地越来越慢，最后融进了水里再也不见。
她不知道他以后是否改掉了这个习惯，是否长成了优雅的绅士。一个人要走很长的路，但是陪伴一个人的时间可能只是其中小小的一段。就像她再也不看喜欢的青春作者的书了，但是无数个躲在手电筒灯光下翻阅的时光确凿存在，这个人曾经陪伴过她的青春这点也无法磨灭。
她轻轻问了一句，眼前的男人没有停下嘴里的咀嚼，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待把食物咽下之后才开口说话。她走神地想，如果姐妹们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夸赞他有教养。
心里涌起的酸涩不知是哪儿来的，一定是她好久没有高高地抬起手臂，提起腿，或者不管风如何吹乱头发地快跑了。
她抬手叫来服务员，流淌着音乐的餐厅，灯光半明，人们的语言动作都变得轻柔漫长。
她说，把甜点先上了吧。
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成熟之后反而在追寻着年少时的痕迹走，曾经是梦想的依旧是梦想，在停下手头工作，仰头靠在椅背上放空的那一刻，脑海里一下子浮现的还是以前未完成的那些念头。
曾经有人跟她说，你现在喜欢什么，你就去做什么，不然等到你老了才捡起它，就算你做成了，也不再是你现在想要的样子。
她终于下定决心辞掉了工作，借钱开了一家餐厅。
看着崭新的招牌被挂上，她心里扎扎实实地满足了一回。
坦白说，这一切来源于少时的梦想，实施于冲动，她真的没想过把它当做一生所依。可能这种心态就决定了结局吧。
第二个他经常到餐厅来吃饭，她的餐厅有个特色，有几道菜只有老板会做，而且能不能吃到还得看老板心情。偏偏他每次都要求老板掌勺，在店里一副不依不挠的样子，不清楚情况的店员私下里讨论过好几回了，被她不小心听见。
——要不是看他长得帅早就把他撵出去了。
她开心地像是抓到一个他的把柄，变成她手中的一根羽毛，心情好时可以拿去搔他的鼻尖，看他气鼓鼓的滑稽的样子，乐此不疲。
他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店员我的身份啊？
她笑嘻嘻地说，什么身份？你现在有什么身份我怎么不知道。
边说她心里边盘算，不知道他有没有闻到她特意涂上的香水，就洒在耳后至脖颈之间。代表女人味的长卷发被束起来盘在脑后，她雪白的脖子就这样裸露着，像一个诱惑，几丛碎发逃出来，成了虚掩的薄纱。
是有根据的，她在电视里看到恋爱的女人喜欢露出脖子给对方看，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无形中增添了魅力。
她的店生意很一般，大部分时间她都扮演着守门人的角色。她无所事事地看着书，有人进来就把书往桌上一扣起身去招呼。
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来了，聊着聊着就开始旧事重提，说到她以前正经书不看，就喜欢躲在被子里看那些花花绿绿的书。有一次看到结尾是个悲剧，哭声惊醒了整个宿舍。
她只化了淡妆，但现在的脸就像上了重腮红。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坐在旁边不声不响地听了多少，对望了一眼谁都没说话，他耸耸肩。
正如之前预料的，庆祝开业的花篮还没蒙上灰她的饭店就关门大吉了，也没有哪儿不好的，但有些事就是这样，哪儿都好，就是结局不好。
之后他问，那本让你痛哭的书叫什么名字，我找来膜拜一下。
不记得了，只记得结局是女二为了男主死了，男主和女主虽然相爱但是因为女二的死再也没法在一起。
其他看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零碎记得一点，好多结局都忘了。
真是少年痴呆……
像这样的对话在分手之后她一个人在出租屋里静静回想起很多。不冷不热的海水在梦里把她包裹住，仿佛又回到和外界隔了一层心跳的时间，她闭着眼睛却渴望见到日光，脑袋里是空的，可能也塞满了海水。
她走过的地方也不少，看过的风景算是比一般人多。有的人一生只能看到一种景色，她看到了好几种，享受并且沉醉。
看过的电影，有些后来成了经典，有些被冻进雪原。读过的书，码满了书架，有些为了给新书腾出空位被打包卖掉，有的架在最高层，不轻易惊动。
走马灯似的回想一遍，留在脑海里的结局都不符合她一开始设想的那样美好。偏偏这些悲剧给她的印象能精确到一个眼神或一句台词。
男主角认定的真命天女嫁给了别人。
已是中年，一直心如死水的女主角终于准备好爱了，生命却给她突兀地画上一个句点。
这些故事的结局影射在她身上，总有些什么是符合的。
她在找一个避免悲剧的方法。
穿着喜庆的介绍人热情地把她领进餐厅，男方已经到了，看到她来立刻站起来打了招呼，等她坐下后才又坐下。
对这些流程她早就烂熟于心，像谈判一样坐在桌子的一端后，她率先甩出了自己的过去。
有些东西，像生命线，是要伴随自己到死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毫不闪躲，就好像在讲一个故事的开头。冗长精彩的故事总是由一段平稳的叙述开始。
我离过两次婚，二十岁一次，二十八岁一次。现在三十一了，想尽快找个人结婚让我妈放心……不用对方问，她就能自己答疑，我没有孩子。
一般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这次的男人有些不一样，他手撑头听她说完，抿了抿嘴唇，开口说起的却是另外的事。
我今天收拾了好久才出门，衣服也是新的，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坐火车去见异地女友的日子。
她愣了一下，很快便顺着他打开了话匣子，你那根本不算什么，以前我约会都要花好几个小时化妆的好吗，但是好几次都出门了还是回来把脸洗掉只涂个BB。
考虑吃什么去哪儿吃这也不是轻松的活儿吧。
难道让女生来操心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
她说了很多，包括她的两段恋情，她的餐厅，老同学，看哭的小说。
很多年之后，好像什么都没留下来，曾经拥有的也陆续离开了，唯独剩下一个喜欢随身带着书看的习惯。
这次约见她先到，在座位上等得无聊了就从包里拿书出来看。
没过多久他也到了，掀起她手里的书看看封面，说道，这作者喜欢在开头布置一个场景，在结尾又回到开头的场景来。好像这么着整个故事就完整了。
如果他不说，她都没发现这一点，翻到最后一看，还真是这样。
介绍人打来电话，她给了很高的评价，听着对方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她转眼就把那个男人的号码拖进好朋友的分组。
的确是很有好感，但是她学乖了，喜欢的东西就让它停在最美好的那段时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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