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教室的动物们

作者：黎荔

在学校里上课，常有一些冒冒失失来到教室的编外学生，淡定无比、大摇大摆地来学习。

比如，有时正讲着课，有一两只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学生鸟，突然到教室来报道。只可惜不遵守纪律，总是叽叽喳喳、起起落落、四处乱窜的，不忍心驱赶呵责，过了一会儿，它们觉得自讨没趣，就会悄悄地从门窗溜走。没有在学生名单上的鸟儿们，当它们有兴趣到教室来接受教育，哪怕多以耍宝调皮为主，四处乱飞的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但通常这时候，台上的老师，台下的学生，都会开那么几分钟小差，静静地和小鸟对望一小会儿，听听它们嘀溜婉转的轻快小唱。隔着一个未知的世界，不知道彼此之间能不能了解，各自的那些真实想法？

校园里，最时常来串门、旁听的是流浪猫，特别是在秋冬学期。每当秋风掠过，冬天是最难熬的季节，到有暖气的教室来蹭课的猫们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虽然教室管理员发现进入教学楼的猫咪会将其赶走，但人猫之间的关系总体比较宽松和谐。混入教室课堂上的野猫，基本无人驱赶，绝大部分同学被它们占了座位只会自己换个位子，实在没有位子了，就和猫们挤在一起上课。不知道校园流浪猫是不是一个大家族的，它们长得有比较相似，基本上都是黄色的毛发、略带些棕色的条纹、白色的胡须以及深邃的黑色眼睛。它们蹲坐在地上，趴在课桌上，盯着黑板看老师的板书，认真地听讲。实在听不懂了，才懒洋洋地在窗台上打盹，慢悠悠地在书桌下溜达，或是赖在学生们的书本上不肯下来，不紧不慢地留下几朵梅花爪印。虽然是流浪猫，但这些校猫可能待遇好，气质容貌都不猥琐，即使毛长蓬松，看起来也不太脏，可能也是天气很干燥的关系。它们缓缓地走进教室与人类分享暖气，一举一动、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表现出可怜的样子，柔弱但不自卑，从容而平静。

记得有一只胖橘猫上课很有品，一般的烂课不来听，听哲学类和艺术类的课程比较多，上课的时候很安静，趴在课桌上做沉思状，倒像是个学霸。听到某些教授的一家之言时，它甚至还会微微摇头，似乎不以为然呢！这只胖橘猫经常上着课就挠门进来了，大摇大摆的非常有范，因为有爪子上的肉垫，它走路时不声不响的，毛茸茸的尾巴像风中旗帜一样高高地摇动。课间休息，小猫自然也是要休息的，于是它舔起了自己的爪子。但当你走近去想和它探讨下学术问题，它常常纵身一跳，倏然就越窗而去，窜到了草丛深处，轻轻一跃不见了。

记得以前看过一本关于西南联大的书，里面记录了这所传奇的中国战时大学很多有趣的事。当时的教室都是低矮的土坯墙铁皮顶，从那里走出的一批批旷世奇才却在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光照千秋。书中说有一次，吴宓在教授《中西诗比较》的课上，教室里溜进了一只大黄狗。在黑板上抄写完诗句的吴宓，转过身发现有一只狗也在听他讲课，走下讲台，对大狗说：“目前我尚不能使顽石点头，不是你该来的时候，你还是先出去吧！”说罢挥一挥手，大狗似乎听懂了吴宓的话，立刻低头垂尾悄悄走出去了。

我觉得西南联大的大黄狗，应该不止去过吴宓教授的课堂，它可能纵横理学院、文学院、法商学院等各学院，它可能也听过蒋梦麟、胡适、冯友兰、杨振声、刘文典、闻一多、王力、陈寅恪、朱自清、沈从文、钱穆、叶公超、潘光旦、钱钟书、、朱光潜、金岳霖、熊十力、陈省身、华罗庚等教授的课程。我想起电影《无问西东》的一个桥段：大雨哗哗而下，顺着房檐，拍打着窗户，忽而狂风大作，雨借风势，风助雨威，大雨从茅草屋的房顶，从单薄的窗户，一股脑地扑向教室，扑向学生的脸颊。雨自顾的下，教授自顾的讲，学生自顾的听，好像雨水是他们的，与自己无关。雨水大的实在讲不成课了，教授就在写满密密麻麻公式的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静听雨声。此时，除了风声雨声，别无他音，他们仿佛在感悟另一种课堂。我觉得如果大雨滂沱的时候，应该会有不少小动物为避雨来到西南联大那些简陋的教室。10余排和窗户一样颜色的朱红色凳子，分四列摆放，讲台上方是一块黑板，黑板两侧分别挂着西南联大校歌和联大师院院歌。上面的教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时候，下面的学生和课桌下的黄狗，应该都在凝神听讲，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与笃定，坚毅与聪慧”，这就是当年在云之南的淋漓雨水中“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的校园。

连小动物都这么喜欢来上课，各位花样百出请假、在教室最后几排纷纷睡倒或是手机刷得抬不起头的大学生们，你们看了不觉得惭愧吗？我会一直为我的编外小动物学生们留着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