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夕,避雨于一体验会馆。有十多位老人家在此聊天,好像也是避雨。
我坐在边上的位置,看着外面的雨。不知是不是我的侧颜看不见皱纹,还是这个角度显瘦。反正忽然一个老太太说道:你长得真俊啊!
我以为不是说我,说实在的,我的颜值黄金时期是一周岁到三周岁,那可不是我自夸,有照片为证的。但我的记忆里,“俊”,不但没听过,也真的不挨边,这不是说我吧。可是,那老太太就坐在我对面,温和地看着我。
在语言上,我什么时候语无伦次过?一时间接不上话了。俊?真是吓着我了,忙道,艾妈呀老太太,这……那个……
这时,其他几个老太太竟然好信儿,过来围观我这老脸。
我尴尬地笑起来。
人可能就这样,被人言过其实地夸了一句,竟然心情尚好,明知那“俊”字跟你没有一丝关系。我恰恰认为,这不是虚荣心,这是语言艺术。那种你没有我磕碜,我比你磕碜的段子,难道是在比美丑吗?
然后昨天,从岔路口换车去朝阳。有一个女人戴着口罩,我也带着口罩,我们都在等车。后来她提议去老市场那坐小客,我并不知道有多远,拎着东西跟她一起走。烈日炎炎,越走越远,越走越热,我忽然后悔了,怎么能轻信别人的话,傻走了这么远?到了地方不但没找到车,小贩叫卖还特别乱,我们只能在背阴处等车。
她忽然说,你是不侯家岗的。
我看着她,很瘦,因为干农活的关系,露出的眼睛满是皱纹,脸晒得非常黑。我笑了一下看着她,想想也不认识。
她说,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你是不姓王,老九。然后她说出了我父亲的名字,甚至我的名字。
我其实思考的范围,在六姐那个年龄段,但我也是懂得语言艺术的人,笑着说,你是不是认识我六姐。
她笑得纯朴,我就是认识你,你一点都没变。
这我愣了,离家四十多年,她所说的一点都没变是指跟哪一年对比呢?还有,她到底认识我的哪一年。
你家是……
啊,我家张屯儿。你看你多年轻,咱俩好像同岁,70年,你皮肤真好。
我看着她,张屯儿是三队,侯家岗是一队,三队和一队的学生当年是一个班,那她有可能是我的同学吗?我只好说,你看你真是好记性,咱们都戴着口罩,你居然能认出我,我们得有四十多年没见,那个,你叫什么名字了?你看我这记性,一遇见老家的人就这样,不好意思。
她笑得更加质朴。哎呀你咋能记住我啊,我叫张付平,我在你下一届。
啊,怪不得一点印象也没有。可是,你却能认出我,你看我现在胖的。
不算胖,你还不见老,真没怎么变。小学时,你总上我们班检查卫生什么的,六一,你还主持过。
我只能说,她的记性真是好。可是我俩从小到大毫无交集,她能记得我我也是喜悦的。我试图说几个她能认识的人,却说了一个个错误的名字。我们的交谈在她不断地纠正和我的恍然大悟中进行,却也让我自圆其说得谈笑风生。
终于打听到一个数学张老师,还是后来调到乡政府出车祸不在了。我俩终于说了一个彼此都知道的话题。
在朝阳下车,我好想让她摘了口罩,又觉得那样我就得也摘了口罩。如果被她发现,我其实已经变了好多,老了好多,那前面夸我的话怎么办?我宁愿虚荣。甭管真假,我五十二岁这年遇见她也算故人了,尽管我对她毫无印象,她的话我收了便是,像那个“俊”字,也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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