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离

先秦：佚名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译文

看那黍子一排排，高粱穗儿也在长。走上旧地脚步缓，好像喝醉酒一样。能够了解我的人，说我是心中担忧。不能了解我的人，问我把什么寻求。居高临下苍天啊，何人害我离家走？
看那黍子一排排，高粱穗儿红彤彤。走上旧地脚步缓，心中如噎一般痛。能够了解我的人，说我是心中担忧。不能了解我的人，问我把什么寻求。居高临下苍天啊，何人害我离家走？

◆ 注释

黍（shǔ）：北方的一种农作物，形似小米，有黏性。离离：行列貌。

稷（jì）：古代一种粮食作物，指粟或黍属。

行迈：行走。靡（mǐ）靡：行步迟缓貌。

中心：心中。摇摇：心神不定的样子。

悠悠：遥远的样子。

噎（yē）：堵塞。此处以食物卡在食管比喻忧深气逆难以呼吸。

◆ 赏析   　 

 关于《黍离》一诗的目标，尽管《诗序》说得了解：“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推翻，徘徊不忍去，而作是诗也。”而且从此诗序于王风之首， 确见其为编诗者之意旨。但历来争讼颇多，三家诗中韩、鲁遗说与毛序异，宋儒程颐更有臆说认为“彼稷之苗”是彼后稷之苗。近人读诗，新说迭出，比较有代表性的有郭沫若在《中国古代社会研 究》中将其定为旧家贵族悲伤自己的破产而作，余冠英则在《诗经选》中认为当是流浪者诉述他的忧思。还有蓝菊荪的爱国志士忧国怨战说（《诗经国风今译》），程俊英的难舍家园说（《诗经译 注》）等。说法虽多，诗中所包含的那份因时世改变所惹起的忧思是无可争辩的，尽管从诗文中无法确见其详尽布景，但其显现的沧桑感带给读者的心灵震动是值得细加体味的。另一方面，从诗教角 度视之，正因其为大夫闵宗周之作，故得列于《王风》之首，此为诗说正统，不可不及，以下从两方面细析之。

 　　闵宗周之诗何以列于《王风》之首，先得廓清何为《王风》，郑笺云：“宗周，镐京也，谓之西周。周，王城也，谓之东周。幽王之乱而宗周灭，平王东迁，政遂微小，下列于诸侯，其诗不能复 《雅》，而同于《国风》焉。”可见《王风》兼有地舆与政治两方面的含义，从地舆上说是王城之歌，从政治上说，已无《雅》诗之正，故为《王风》。此诗若如《诗序》所言，其典型情境应该是： 平王东迁不久，朝中一位大夫行役至西周国都镐京，即所谓宗周，满目所见，已没有了旧日的城阙宫廷，也没有了都市的繁茂荣华，只要一片郁茂的黍苗尽情地生长，或许偶尔还传来一两声野雉的哀 鸣，此情此景，令诗作者不由悲从中来，涕泪满衫。这样的情和这样的景化而为诗是能够有多种作法的，诗人选取的是一种物象浓缩化而情感递进式展开的路子，于是这首诗具有了更为广泛和持久的 激荡心灵的力气。

 　　全诗共三章，每章十句。三章间结构相同，取同一物象不同时辰的表现方法完结时辰消逝、景象转化、心境限制三个方面的展开，在迂回往复之间表现出主人公不堪忧伤之状，“三章只换六字， 而一往情深，低回无限”（方玉润《诗经原始》）。

 　　诗首章写诗人行役至宗周，过访故宗庙宫室时，所见一片翠绿，当年的繁茂不见了，旧日的豪华也不见了，就连刚刚阅历的烽烟也难觅印痕了，看哪，那绿油油的一片是黍在盛长，还有那稷苗凄 凄。“全部景语皆情语也”（王国维《人世词话》），黍稷之苗本无心意，但在诗人眼中，却是勾起无限愁思的引子，于是他缓步行走在荒芜的小路上，不由心旌摇摇，布满迷惘。迷惘尚能承受，令 人不堪者是这种忧思不能被了解，“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尴尬，这是心智高于常人者的沉痛。这种大沉痛诉诸人世是可贵回应的，只能质之于天：“悠悠苍 天，此何人哉？”苍天自然也无回应，此时诗人郁懑和忧思便又加深一层。

 　　第二章和第三章，根本场景未变，但“稷苗”已成“稷穗”和“稷实”。稷黍生长的进程颇有标志意味，与此相随的是诗人从“中心摇摇”到“如醉”、“如噎”的深化。而每章后半部分的感慨 和呼号尽管在方法上完好相同，但在一次次反覆中加深了沉郁之气，这是歌唱，更是痛定思痛之后的长歌当哭。难怪此后历次朝代更迭进程中都有人吟唱着《黍离》诗而泪水涟涟：从曹植唱《情诗》 到向秀赋《思旧》，从刘禹锡的《乌衣巷》到姜夔的《扬州慢》，无不表现这种兴象风神。

 　　其实，诗中除了黍和稷是详尽物象之外，都是空灵笼统的情境，表达主体“我”具有很强的不肯定性，基于这一点，赏识者可根据自己不同的遭际从中寻觅到与心灵相契的情感共鸣点。比如物是 人非之感，知音难觅之憾，世事沧桑之叹，无不可借此发泄。更进一层，透过诗文所供应的具象，读者能够看到一个孤单的思想者，面临虽无灵性却布满活力的大自然，对自高自大却无法把握自己命 运的人类的出路的无限忧思，这种忧思只要“知我者”才会了解，可这“知我者”是多么样的人：“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布满失望的呼号中读者看到了另一个诗人的影子。“前不见古人，后不见 来者，念六合之悠悠，独怆可是涕下”！吟出《登幽州台歌》的陈子昂心中所怀的正是这种难以被世人所了解的对人类命运的忧思。读此诗者当三思之。

◆ 创作背景

《王风·黍离》一诗的背景，《毛诗序》说：“《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推翻，徘徊不忍去，而作是诗也。”但历来争讼颇多，三家诗中韩、鲁遗说与毛序异，宋儒程颐更有臆说以为“彼稷之苗”是彼后稷之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