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夏山
最近的时空里几乎悬浮的全是阿勒泰,新疆的阿勒泰。
那里,是个牧业大区,当地大部分牧民还延续着传统的游牧方式。依据时节,把牲畜迁徙到水草丰美的地方。
夏到夏牧场,冬到冬牧场。当然,人和家都一起跟着。他们叫转场。
场,就是地方。
于牧民而言,放牧的牛、羊、甚至骆驼是家人,是生计。照顾好它们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为家人找场地,丰衣足食当然是重中之重。
选择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在游牧中前行,然后安居。家人、牛、羊、马、丰美的水草,就是家。那是他们在广袤的大自然中选择的生活方式,在大地随遇而安,安然若泰,不轻松,但雀跃……
《我的阿勒泰》讲述了他们生活,他们的情感,他们的故事。你已经听过了,看过了。
我讲别的“转场”的故事给你听。
一个女人在旧宅里转来转去,这儿摸摸,那里擦擦,就是不愿离开,尤其那张她18岁嫁过来的那条三条腿的床。曾经招来的是嘲笑,这寒酸的家境,这日子怎么过。如今,邻里邻居都投来艳羡的目光。
这家的那个胸口总别着一只笔的男人现在是市里的畜牧专家,城里分了大房子。要乔迁了。
大门外,所有的物品均已打包并已装上了车。门口的小汽车和大货车就停在那里,一家人都已经上了车,儿女着急喇叭嗯个不停。可她就是不走。
女人明白,这次举家搬迁,奔赴的是他嫁的这个男人的更好的前程,他承诺的四条腿的床会有的,面包会有的,电视会有的。如今都有了,孩子们也在城里读书求学。乡里乡亲都告过别了,她自己却离不了这寒舍,难离这屋檐。
男人见此状,招呼孩子们下了车。让女儿打开整好的包袱,找出春夏秋冬的四套衣服,给女人换上。让儿子找来蒲扇,给女人扇风驱蚊。他自己,则用相机在屋子的角角落落都给女人留下了他与老物件的纪念。
男人说,过去的都在记忆里了,现在的人生四季都在这里了,未来的四季我都陪你回来看看。我再给你买俩自行车。咱俩一人一辆,孩子们都上大学了,咱常回来。
女人一边幸福地微笑着替男人擦去额头的汗珠,一边嗔怪道,明明知道我不会骑。
男人说,你个高,跨上去就行,我给你扶着。你只用蹬,我就在你旁边,你停的时候,我再先扶上就是了。实在不行,你朝我车上倒。我永远是你的刹车。
后来,乡间道上总有两辆自行车成双入队,不仅让旁人羡慕,连同屋檐筑巢的燕子。
大学宿舍里,老大津津有味地给我讲着他们离开老家的那一场,一只手拨弄着手中欢喜的瓜子,另一只手上翻开的小说都快掉地上了。我想起自己日记中的记述:
若日子过不了的话,还是离了的好。
我们年年都为这年怎么过头疼。三兄妹一分为二,就像拿一分为二的年货。我们轮流着,交替着,辗转于老家和新家。一个是妈妈所在地,一个是爸爸所在地。
两两搭配着,交换着场地,或A地或B地,心好累。
那一年,我们心生一计。与其这样,不如一起吃个团圆饭,然后,还是好合好散吧。若是出现一线转机也未可知,说不定彼此道个歉尽释前嫌了呢。我们是不大的孩子,但也有我们的小小“盘算”。
只是再也不想再这样,东扯西扯般撕裂着,心好疼。
年前,我们说服了妈妈,收拾了老家所有的年货,包括那只大公鸡,大包小包,没有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只是小心谨慎地,鬼鬼祟祟地进了县城的家,
那是冬天,冷得人哆嗦。我们放下手头大大小小,还没来得及脱下厚重的棉衣,爸爸进了门。姐姐懦懦地解释了意图,我们也跟着点了点头。
眼前的儿女们自做主的阵势在父亲看来是儿女反了天了,整了先斩后奏不说,还在过年这个欢天喜地的门坎上。
愤怒涌上他的心头,我几乎看见他根根直立的头发,那眼睛几乎冒了火。
他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突然,提起炉子上的茶壶,浇向了床上的被褥,转身把剩余的水倒进了火炉里,火受到水的惊吓,激起了噗呲噗呲的“惨叫”声,莫名的碎煤尘如乱雾般升腾起来,随即散落在屋子的角角落落。
每个人的头发上,脸上,瞬间像生了灰,长了癣。
抹不去的煤灰味,沸水味,被浸湿了的棉花被子隐隐的潮味,混合着弥漫开来。
爸爸命令我们交出家的钥匙,然后,像躲瘟疫般躲开了我们一个个。猛地,拉开门,灌进来一股风雪的味道,他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夜色中。
门外,年的鞭炮声随雪而来,阵阵响起,片片落下,烟花四射,此起彼伏地,像极了我们前后不超过五分钟的心情......
没有人有话说,屋子里的所有人如同收到了统一的指令般,默默各自拉上衣服拉链,再起提起刚才手中放下的沉重。
姐姐狠狠关了灯,锁了门。哥哥推着自行车,接过我手中的袋子,该挂的挂上,我们再一次开始了十里路的颠簸......
那个除夕夜的夜,泪水和着雪花落下,好似一场悲怆的告别。
故事还没完。
故事也说完了。
转,这个词,可以只是暂时背过身不看你,也可以是一转身,就是一辈子,一辈子。
转,这个词,可以是两个人,手拉手,你和我一起转个向,奔赴更好的未来,还可以是好几个人,相携着,扶起狼狈,也许是再次回到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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