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爷爷在村口捡到狗娃的时候,他浑身冻得发紫,已经哭到没有了声音。
狗娃被爷爷抱起来的时候,最后一滴眼泪划过眼角,然后停止了哭泣。他看着爷爷,小手在空中上下摆动,似乎害怕再次被抛弃。
我在采访的过程中,狗娃躲在远处偷偷看,脸蛋黝黑,眼神干净,衣服的领子半边卷在领口。
我是一个不入流的记者,也算是半个创业的人。朋友给我推荐季先生的时候,我们还不认识,朋友引荐就找过来了。
我指指门口后面的孩子说:“他是谁?”
季先生眼神飞快朝着门口瞟了一眼说:“哦,狗娃”
“狗娃?他为什么不去学校?”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又为了我说的话感到羞愧难当。
“他是我爷爷捡回来的,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只有这么小一点”他用手给我比划着说。
我们的采访持续了一个小时,中间我一直想起狗娃。直到我要离开的时候,他一直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我。
我再见到狗娃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季先生在电话里问我能不能帮他联系一家孤儿院,说想要把狗娃送过去。
那个时候季先生的爷爷生了重病,在医院住院。季先生没办法两头兼顾,所以打电话问我能不能从我公共关系中联系到福利院。
我开车到季先生家的时候,狗娃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仰头看着天空。我喊他他也并不理会我,仿佛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我跟季先生沟通了一会儿,决定带狗娃回家住一阵,因为市区的福利院不收年龄超过十四岁的孩子。我跟季先生说,等爷爷出院了再接他回来,季先生一开始挺为难,说是怕给我添麻烦,后来在我坚持下才同意。
我上车发动引擎,打开空调,下车走到他身边去叫他。
“狗娃,看什么呢?”
“云”夏天里蝉的声音大到快要盖过他的回答。
“跟姐姐去城里住几天好不好,姐姐给你买好吃的”
“城里有星星吗?爷爷说爸爸妈妈在星星里面” 他低下头扯着短了半截的袖子,我才注意到三伏天,狗娃竟然穿着长袖的衣服,他扯下短了半截的袖子只是想遮住手腕处的一条褐色胎记,大粒汗水从额头上滚落。
“你想爸爸妈妈吗?”
狗娃摇摇头,头埋得更低了。他的半截袖子扯下去又慢慢缩了回去,才看到这衣服像是七八岁孩子穿的。
我坐在狗娃旁边,看着远处土路上热浪裹挟的尘土飞扬,汗水打湿了后背的衬衫。
季先生端了两杯加了冰块的水,我拿起一杯放到狗娃手里,又拿起另一杯,跟季先生道谢。
季先生把托盘放在石桌上,蹲下来轻声细语的说:“狗娃,爷爷生病了在医院,哥得去照顾爷爷,你跟姐姐去城里待几天,爷爷出院了哥就来接你”
狗娃一滴眼泪从脸颊划落,掉进手握的杯子里:“我想爷爷”
“哥知道,爷爷会没事的”季先生背过身子,泪水留下他慌乱用胳膊去擦。
狗娃坐在副驾驶,我把空调调得小一些。放着些舒缓的音乐,狗娃眼睛紧闭,头靠着椅背,手死死抓住胸前的安全带。
车停在楼下的时候,狗娃好像才睡着,我关掉音乐,闭目养神,突然感觉有人扯我的衣袖,我睁眼看到他正在看我,眼神慌乱。
我领着他7上楼,他小心翼翼跟在我身后。
放下东西,我领他到楼顶的露台:“狗娃,你看,晚上你可以在这里看星星,你看远处那个塔,晚上亮灯比星星还好看呢”
“我只想看星星”他跟在我身后嘟囔了一句,就又低头。
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往露台的一边走去:“狗娃,你过来看”
狗娃木勒的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像是没有听见我见他。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我们讲话很少,我爸很喜欢他,说他有灵性,教他写书法他也不反抗,反而很乐意。
有时候他在房间会盯着客厅鱼缸里的鱼一看就是半天。有时候会在客厅一角的书架前坐上一上午,只是仰起头看,就像是那天我去接他的时候,他看云的那种眼神。
我从不去打扰他,我想着他的世界应该是很安宁的,我不愿意去破坏这份宁静,让他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我看着就好了。
第五星个期的时候,季先生敲响了我家的门。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袖子上带着青纱。
“穆小姐,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狗娃了”他弓身像我致谢,起身时眼里泛着泪光。
我慌忙侧身,请他进屋:“逝者已矣,生者节哀” 。
他摇摇头指了指胳膊上的青纱,示意不进去了。我去距离门口五六米的桌子上拿纸巾,一回头看到狗娃躲在鱼缸旁边看着我们,眼神哀伤。我拿起纸巾走向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狗娃,看见他眼里也噙着泪水。
狗娃从我家离开的时候,我爸收拾了这些天教狗娃写的毛笔字。
我送他们下楼去,狗娃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我看着他们上了一辆车,车要发动的时候,狗娃从窗户里伸出脑袋看我,又迅速地伸出一只手,手里拿着他刚来那天在超市奖励给他的棒棒糖。我跑上去接过棒棒糖,他冲我苦涩的笑了一下,车窗被关上。
三个月后我才知道,狗娃的爷爷是为了给狗娃抓药,带着钱去城里,路上遇到了坏人,他们抢钱还伤了人,是被邻居发现送去医院的。爷爷到医院后一直低烧昏迷,从镇上转到县城,从县城到市都没有救回来。此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狗娃。听说他上了学,又听说他去找他爸爸妈妈了。
两年后,我再次见到狗娃,他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我爸丢垃圾的时候看到一个男孩子蹲在垃圾桶的不远处。我爸把他领回家,他比两年前见到的时候高一些了,也更瘦一些。
他在我家待了几天,就要走。问他去哪里他也不说话,留也留不住。
他走后第三天,季先生敲响了我家门。他比两年前更清瘦了些,眼神空洞。他说: “狗娃死了”。
我愣住,前两天我们还见过面的,只是他说要离开,没有说要去哪里。
我内心十分歉疚,要是当时多问问他就好了。
狗娃是车祸死的,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从头到尾都没有流一滴血,正是因为没有外伤,体内的器官损伤严重。
我突然想起两年前,他问我城里有星星吗?他应该是星星的孩子,他离开应该是回到了他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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