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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    娃(下)

狗    娃(下)

作者: c风影 | 来源:发表于2019-02-19 15:56 被阅读77次

            狗娃大这几天沉默寡言,愁眉不展, 狗娃妈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似乎也预感到情况不妙。

    一天夜里,狗娃妈盯着狗娃大的脸问狗娃大:“王先生有没有说我还能活多久?”

    狗娃大一时间竟然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张口结舌半天才说了一句:“胡说什么,王先生说你这病过年天气暖和了就好了。”

    狗娃妈两行眼泪哗哗地流出来:“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就是放心不下咱狗娃,呜呜呜……”狗娃妈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头扎进男人的怀里嚎嚎大哭。狗娃大用颤抖的双臂搂着和自己过了大半辈子穷日子的女人沉默不语……

    临近过年的腊月,狗娃妈彻底卧床不起了。这时的狗娃似乎才意识到母亲病了, 整天陪在母亲身边。狗娃妈拉着狗娃的手不住地流眼泪,狗娃用粗糙干裂的手替母亲抹去泪水:“妈,你哭啥?你不哭,好好吃饭病就好了。”狗娃妈强装微笑点点头。

    刚过门的牛娃媳妇虽然也从来不管狗娃叫哥,但毕竟刚过门,前面还有狗娃大当家,这一日三餐倒也不曾少给狗娃两口子吃。

    除夕的前三天一大早,各家各户都忙着蒸年馍的时候,“机关枪”王桂兰又挨家挨户发布了一条噩耗,狗娃妈死了。

    狗娃妈的葬礼在大年三十举行,之所以选在这天,原因就是狗娃家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大年三十,各家团聚,可以省些粮食。葬礼没有请锣鼓唢呐,只有痛彻心扉的哀嚎。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这平时口齿不清的狗娃的嗓门一点也不比李大头小。

    来年开春, 一天早上,牛娃的媳妇在吃饭时突然放下碗笑着脸对狗娃大说:“大,咱家这弟兄两个,分家是迟早的事,我和牛娃商量过了,我们两个还是搬出去住,也好省的您老整日为一大家子操劳。”狗娃大深吸了一口旱烟,把烟袋往桌上重重一拍:“分!牛娃,你明天叫你舅来。”牛娃坐在一旁只管喝着稀玉米糁,一言不发。

    第二天 临近晌午的时候牛娃搀扶着舅舅回来了,牛娃的舅舅曾在邻村当过小学民办教师,在当地算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经过狗娃舅舅和狗娃二大商量,最终达成一致意见,家里的两口窑洞,一口归狗娃大居住,另一口归狗娃,但是在牛娃没有新住所之前牛娃依旧可以住在这里,狗娃两口子依旧住在生产队的窑里。家里的农具家具弟兄二人一人一半,狗娃大随狗娃一起过,从生产队借的两斗玉米按人头分。

    就这样,分家另过了,这狗娃媳妇根本就不会做饭,一日三餐还要狗娃大张罗,狗娃大一辈子也没干过这搅勺把的活儿,这一家三口经常是吃些半生不熟的饭食。狗娃父子每天出工干活,回到家狗娃大还要操持家务,整日的劳作,使得狗娃大的身体也日渐消瘦,弯腰驼背。有一天,狗娃大突发奇想教狗娃媳妇彩霞烧锅做饭,期间,狗娃大上了趟茅房的功夫,厨房竟然失火了,这彩霞只是乱叫乱喊不知所措。幸亏狗娃大听见喊声,及时将火扑灭,才没有酿成大祸。从此,狗娃大便放弃了教彩霞做饭的想法。

    白露那天,狗娃舅舅来家串门,饭后,和狗娃大坐在门口的趢趗上聊天,狗娃大语重心长的对狗娃舅舅说,“兄弟呀,我近来身体不好,常有胸闷气短,恐怕时间不长了。我要是没了,咱这两个瓜娃咋活呢?”说完低下头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烟,浓烈刺鼻的烟雾笼罩着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狗娃舅舅低头沉思片刻,抬头看着老姐夫:“当年,就不应该给狗娃张罗这门亲事,这些年净吃闲饭了。”

    狗娃大在趢趗上轻轻磕了磕已经燃尽的烟灰,露出一丝苦笑:“唉!为人父母,不给娃张罗媳妇,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呀!”

    狗娃舅舅拍了拍姐夫的肩膀说:“这事我早想过,有个办法可以解决,就看你的态度了。”

    狗娃大回头看了狗娃舅舅一眼:“自家人,有话直说。”

    狗娃舅舅把嘴凑近狗娃大的耳朵,压低声音叽叽咕咕了一通。狗娃大愣在哪里半天才缓过神来:“这样办咱就亏心了,不过这倒是个办法。”

    八月十五的前一天,狗娃大一大早就叫醒狗娃媳妇彩霞,收拾了几样礼品,送彩霞回娘家送节。从此村里人再也没有见过狗娃媳妇。狗娃依旧每天早上上工饭时回来吃饭,这有没有媳妇对于他来说没什么两样。过了很长时间,不知“机关枪”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彩霞的嫂子又把彩霞嫁给了离这三十多里地的一个老光棍,彩霞还给这老光棍生了一个女子。

    时至20世纪80年代,随着土地下放,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了祖国大地,狗娃的弟弟牛娃搬离了老窑,在梁上靠近公路的地方盖起了三间大瓦房。牛娃的儿子猪娃也上了小学。沟底住窑洞的人越来越少。

    狗娃大又买了一头怀孕的母牛,狗娃大已经腰疼腿疼,行动不便,这头牛就交给狗娃饲养。这狗娃把这头牛视若珍宝,干脆就搬到养牛的窑洞里居住。每天天不亮就背着老笼拿着镰刀下地割草,临近晌午便背着一大笼青草回来,在父亲的协助下把青草铡成一寸长的碎草,然后放在牛槽里拌上麸皮喂牛,这牛一边吃草,狗娃则依靠着门框静静地看着,晚上听着牛缰绳上的铁链子在牛槽帮上摩擦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入睡。

    转眼间,五六年的时间过去了,这头母牛每年都给狗娃家生一个牛犊,这也就成为狗娃家最大的一笔收入。

    20世纪90年代以后,村子里的年轻人纷纷进城打工,狗娃弟弟牛娃也跟着村里的一群年轻人进城当了一名建筑工,只有农忙的时节才回来。忙完地里的活儿便又匆忙扛着行李进城了。

    一天清晨,狗娃大起床上厕所的时候突然一头栽倒,不省人事。狗娃一边趴在地上使劲地摇晃着父亲的身体,一边嘴里吱吱哇哇语无伦次地大声喊叫,这声音惊动了周围邻居,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狗娃大抬进屋里放在炕上,村干部李大头急忙给狗娃弟弟牛娃捎话让他赶紧回家。

    时近黄昏,狗娃大慢慢睁开眼睛,瞪大眼睛看了看周围,目光落在狗娃身上。狗娃紧紧抓住父亲的双手,不停地叫着:“大,大,你咋了?……”

    狗娃大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嘴角微微抽动,两行眼泪顺着面颊留了下来,渗入头底下当作枕头的那块红砖里。

    狗娃大死了,第二天下午牛娃赶回来了,亲朋临近开始张罗狗娃大的葬礼,这牛娃媳妇当众哭得死去活来,经人再三询问才说出原委:“牛娃进城打工并没有挣下什么钱,这下葬的棺材还没有着落。”

    为家族长辈,狗娃二大便做主将狗娃家那头当年的小牛犊作价800元给狗娃大换回一口棺材,草草将狗娃大安葬了。

    狗娃大的死,立马引发一个急待解决的问题,狗娃日后咋办?这时,牛娃媳妇主动提出把狗娃接到自己家一起过,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那头老牛。但事已至此,再无第二条路可走。就这样,牛娃很快找了家族里一些年轻劳力在自家房子旁边空地上搭建了一个牛棚,把狗娃和牛一起迁上来,当然狗娃依旧和老牛一起住。

    来年开春,牛娃两口子都出去打工了,走的时候把狗娃的侄子猪娃也带去城里上学了。只是隔上十天半月地回来蒸上一大锅馍给狗娃做口粮。还好这狗娃并不介意,往往在地里拔上一个带泥的大萝卜就着馍就吃得津津有味。

    狗娃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的伺候着那头老牛。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灯光昏暗的牛棚里偶尔还传出狗娃那含糊不清哼唱的声音,还有牛缰绳碰撞槽帮的伴奏。

    长期的劳作,加之营养不良,这狗娃的身型更加消瘦,佝偻的脊背几乎快要弯成直角,更严重的是狗娃的双腿膝关节已经严重畸形,走路的时候一脚挨着一脚。但是,狗娃依旧每天背着笼下地割草,只是把笼逐渐由大换小。

    今年夏天,一场雷雨过后,外出割草的狗娃一不小心连人带草滚到沟里去了,幸亏有人及时发现,才把狗娃抬回家里。

    狗娃的腿骨折了,这头老牛这下就悲惨了,立马就没有了可口的草料,这老牛似乎也有了不祥的预感,整天烦躁不安地嚎叫着,这嚎叫也许为自己,也许为狗娃。牛娃两口子闻讯赶了回来,先是把狗娃拉到县城的医院裹上石膏又拉了回来,牛娃媳妇给村里人说儿子猪娃上学需要花很多钱,他们两口子不得不想办法挣钱。

    于是一个牛贩子上门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一万两千块,成交。

    牛娃媳妇数钱的时候满脸堆笑,连连数了三遍,才把这塌鲜红如血的百元大钞,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衣兜里。当然,时至现在,狗娃是毫不知情的。没人告诉他,似乎也不需要告诉他。直到那牛贩进入牛棚要把牛牵走的时候,狗娃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大声喊叫着,挣扎着从用砖头支起来的几块旧门板做成的床上滚下来抱着老牛的蹄子撕心裂肺般痛哭着。

    弟弟牛娃见状一个箭步走到狗娃跟前,弯腰一把拎起狗娃丢在床上:“你想干啥?你不让卖牛,谁喂牛呢?”说罢回头示意牛贩把牛牵走。

    狗娃看着空荡荡的牛棚,默默地抹着眼泪。

    狗娃卧床不起了,牛娃媳妇就每次吃饭的时候盛一碗饭端到牛棚的窗户前墩在窗台上 喊一嗓子:“吃饭咧!”然后扭头就走了。狗娃摸索着爬到窗台上狼吞虎咽搬把这碗饭吞下肚子。

    一天早上,牛娃媳妇像往常一样端了一碗玉米糁走到牛棚窗户跟前,发现昨天放的饭竟然没有动筷子。便扯着嗓门喊了狗娃两嗓子,不见回应。就知道情况不妙,急忙叫来牛娃进屋查看,才知狗娃死了。

    临近晌午,一辆灵车拉走了狗娃的尸体。

    傍晚时分,猪娃一手拿着铁锹,另一手拎着一个黑色的类似装垃圾的塑料袋,袋子随着胳膊的甩动前后荡漾,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甩出去,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骨灰盒向村西头的凹地走去,遇到一群聚在一起聊天的村民,他皮笑肉不笑地点头示意,后面跟着牛娃两口子。

    狗娃被埋在了自己生前开垦的那片凹地里,没有坟头,没有哭声,也许来年野草萌发之后,也就没人知道他具体葬在哪里。

    估计是“机关枪”把这件事告诉了小脚婆,小脚婆拄着拐杖摸索着走到村西头地里望着满地发黄的野草喃喃自语:“可怜的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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