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秋千

      “豆蔻梢头二月，杜鹃枝上三更。春风知得此时情，吹动秋千红影。”说起秋千，我总是想到暮春三月，江水盈盈，春光无限，柔柔春风吹得人心暖暖，满院花香引得蝴蝶翩跹，碧空下秋千摆荡，划开融融的绿意，荡起笑声一片。

      是啊，秋千是属于春天的，它灵动、旖旎而浪漫。其实它最早叫 “千秋”，传说是春秋时北方山戎所创，《古今艺术图》上说：“此北方山戎之戏，以习轻(敏捷)者。”后来齐桓公北征山戎族，把“千秋”带入了中原。汉武帝时,为避忌讳将“千秋”倒转为“秋千”。秋千本是力量和勇敢的象征，上古时人们为了攀援狩猎，依靠藤条上树或跨越沟涧，那是秋千的雏形。唐明皇在寒食节“竞竖秋千，令宫嫔戏笑以为宴乐，并呼为半仙之戏”，从此，荡秋千似乎就成为了女子的专利。

      “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穿越千年时光，长绳悠悠晃晃，那秋千上始终坐着一个美人。“秋千细腰女，摇曳逐风斜。”少女的细腰随着秋千款款摆动，窈窕身轻，罗裙在空中来回飘动，像不像乘风起舞的仙子？“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这里颇有无声胜有声的意境，微风轻摇秋千架，黄蜂扑绕绳索久久不去，似乎秋千上的倩影还在，幽香凝聚。那动人的身姿已化作一曲秋千的清歌，余音袅袅。未见美人面，就已醉了心。

      李清照的《点绛唇》更是写活了秋千：“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那是一个活泼美丽的少女，镜头停在她“蹴罢秋千”的一刻，所有动作都已静止，我们却仿佛还能看到女孩在花园里摆荡嬉戏的场景。她一定玩得很尽兴，开心得很用力，以至于最后都没有了力气，慵整纤纤手，一副娇憨无力的模样。站在繁茂的花枝前，汗透罗裳的少女比花儿还娇艳。突然有客人闯入，少女吓得来不及整理衣装急急回避。且不说那躲在青梅后偷窥的女儿情态，单是那双遗落在秋千下的绣花鞋，就足以令人心动了吧。就像灰姑娘的玻璃鞋，带着慌乱后的可爱，灵动后的沉静，瞬间让整个花园都亮丽起来。

      “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秦观一语道出了多少女子的心境。正是拾翠寻芳的天气，女子随着秋千高高飞起，越过重重院墙，她看见了远处碧绿的春水已经漫到小桥，桥边有桃红柳绿，还有笑语往来的行人。明媚的春光，已快关不住悸动的心了，微风每拂过一次，心绪就激动难平，只好低按秦筝，让乐声悠悠婉转天涯。门外秋千，墙头红粉，阳光下来回摆荡的是一颗颗向往自由的心啊。终于明白，为何古时女子那么盼望春天。因为只有在寒食节和清明节那几天，久居深宫高院的她们才能外出游玩，参与世界，走入“马穿杨柳嘶，人倚秋千笑”的热闹，才能闲看燕紫莺黄，感受杏花对人娇，柳花扑人飞，桃花迎人笑的鲜活。红袖轻揎，玉笋挽秋千，荡起的刹那便芳华流转，风情万千。每一次迎风的飘荡，都是一次破茧成蝶的渴望，如烟花般绚烂地飞起，惊艳四方。

      小时候读金庸的《碧血剑》，看得一知半解，唯独对温仪回忆初见金蛇郎君的画面印象深刻，无端地觉得美：“这天是阳春三月，田里油菜花的香味一阵阵从窗外吹进来，我真想到山坡上去看看花，闻闻田野里那股风的气息。可是这害死了人的金蛇郎君呀，在这么好的天气，我只能闷闷地关在屋里……”因全家被杀，金蛇郎君挟仇来报，温家上下惊惶恐惧长达两年。“我在荡秋千，越荡越高。身子飘了起来，从墙头上望出去，见到绿油油的杨柳，一株株开得十分茂盛的桃花，心里真是高兴……我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墙头一个人跳了下来，刚好站在我的秋千上。他用力一荡，秋千飞了起来，他一把将我拦腰抱住，我只觉腾云驾雾般的飞了出去……

      本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两人却因秋千结缘。无论结局如何，那个属于他们的秋千和春天，都成了美好的记忆。此后整整十九年，一个苦等情郎无怨无悔，在期盼中痴痴地念；一个饱受凌辱化为枯骨，仍口衔金钗不放。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也许，当年的秋千一荡是无意的，但后来的至死相随是真心的。我想，即使让他知道最终的悲惨结局，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跳上秋千吧。因为秋千上的她美得那么令人不设防，那灿烂的笑颜如一束亮光照进了他黑暗的人生，温暖了那颗孤傲冷漠的心。就算是飞蛾扑火又怎样，是她先用秋千“劫持”他在前的啊。

      美人倾城而不自知，这该是一种错吧。宋代张先就曾写道：“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孤独寂寞的诗人经历了风雨沧桑，眼见落叶残花，心中愁绪难消。夜幕里庭院死寂，醉眼朦胧中，溶溶月光下，邻院荡秋千的身影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映了过来。那隔墙的少女不知一旁正有人心烦意乱愁情满怀，兀自打着秋千。倩影重重扰人心，你说恼人不恼人？

    苏轼也写过：“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也许，那人连绿衣红裙的一角都没有看到，他只是恰巧听见墙内飘出几声欢笑，那清脆的声音如婉转莺啼，他的脚步瞬间就定住了。听着笑声近了又远了，想象秋千荡近又飞起，他也不自觉跟着浅笑。这是谁家深院，墙头的枝叶茂密翠绿，一如心间正在滋长的情意，不知绿树下的佳人是何等的光彩照人啊。只是最后连笑声都不闻了，徒留一片怅惘。就像那艳艳桃花，迷了人眼，乱了人心，却若无其事笑对春风。最先动情的人总是容易受伤，自古如此。

      朱丝碧绳罥晴空，美人如玉舞东风。度柳穿花逐蝴蝶，欢笑还似在梦中。绿窗润，花又满园，我们去荡秋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