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

 鸭子到底能活多久?我曾在网上寻找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却仍然无所获。

说起来，她们比我还大呢。我出生于11月。在我出生那年的6月，家里养了几只鸭子。回想起童年，她们就像是影子，时时刻刻偷偷潜伏在远景的角落。

鸭群几经动荡，剩下了5只。两只白鸭，两只麻鸭，一只黑鸭。很多时候，这是淘气的一伙儿。她们会偷偷溜进房门。进了室内，她们知道该安静才能不被主人发现，紧张的呼吸呼哧呼哧，撞击在安静的空气里。我总会先听到这样的动静，于是她们立刻惊慌失措，摇晃着身子，逃远了。她们总是对我养的小鱼虎视眈眈。每次换水，都瞪圆了一双双眼睛。终于有一天，鱼儿一个激灵跃到了地面，那只白脖子麻鸭一个箭步，鱼儿进了她的肚子。我气得追着她打，爸看见了，远远的喊：“别打啦!再打，就不能下蛋给你吃啦！”

的确，她们都是会下蛋的姑娘。即使十多年后，半老徐娘的她们，仍然在盛夏，以每只每隔一天下一个蛋的频率，攒够一坛蛋。可她们仍是老了，眼角到嘴角之间，已经脱毛露出粉红的肉了。不过我坚信，她们的心，和初夏嫩黄的雏菊一样年轻，风韵犹存的她们妩媚的倚在路边，那些阳光下闪着宝蓝色亮黑色翠绿色光芒的公鸭子们，一路捏着嗓子，迫不及待的前来讨好。

她们肯定爱极了这个繁茂的盛夏。天空高远，凉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杨花就像六月飞雪，慵懒的午后，炊烟也在懒塌塌。那之后，是绚烂静美而短暂的秋。再之后，就进了漫长凛冽的寒冬。

我曾经在寒冬的午夜给她们燃放过烟火。烟火冲上寂寥的夜空，在那道醒目的银河下绽开。她们窝在小窝里，伸长了脖子看，轻轻压抑着嗓子眼里惊奇的呼喊，亮晶晶的眸子，在烟火中映着光芒。

这，是她们漫漫10年生命的最后一季。爸爸磨刀霍霍，她们要死掉了。

我反复的求他，求妈妈。我一点也不想吃肉，我想吃鸭蛋。留着她们，好不好，好不好。

他们说不行，太老了。明年的夏天，就要下不出蛋了。他们说，必须杀。

我真的在反复的求他，求妈妈。不要杀死她们，好不好，好不好。

我那样弱小，根本就无法保护我想要保护的啊。你们不要怪我，好不好。

闪着寒光的刀，割过她们的后脑，我听到钢铁撞击骨头，割裂骨头的声音。我的后脑发凉。我看着疼痛一滴一滴汇成小溪，滴落。我看到一颗很大很大，很晶莹的眼泪从鸭子秃了的眼角滚落，和着那么多的疼痛。疼痛一滴一滴晕开，全部扎在我的心上。

晚饭是鸭肉，非常非常老了的鸭肉。厨房氤氲着鸭子特有的味道。当这道菜端上了餐桌，我看到那个干瘪的鸭头，空洞的眼眶。

我吐了。

1999年冬，到2010年春。这之间，我再没有吃过鸭肉。

对我，她们根本就不是鸭子啊。

也许他们没有意识到，我的童年在那一天结束了。我已经隐隐意识到，面对上帝的骰子，命运的洪流，一个人的力量是何其渺小。竭尽全力去保护自己爱的，就不得不做一只螳臂当车的螳螂。

鸭子

（奶奶把她们绒绒的毛，放进了这个垫子里。于是，就这样陪我度过了中学，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