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雨水至清明,半月时间,已有无数花开,无数花谢,花落不待人哀伤,因为没有哀伤的闲工夫。目不暇接的花开,春天里的光影变幻,毕竟更令人欢乐!
从地铁站出来,我喜欢步行走回家的那条路。这条路走过春夏秋冬无数遍,一路上的住宅,饭店,熟悉到闭着眼睛走,都可以判断走到了哪个位置,唯一不断变化的是路旁的植物,尤其到了春天时节,更是热闹!
三月惊蛰刚刚过,矮一点的连翘会开花,黄色的一片片掠过。还没等到黄色褪尽,樱花就默默酝酿了。
前一日走路时,望着枝头的小花苞,淡绿的一簇簇,花苞顶部露出粉色小点,偶尔只绽放一两朵,看着它们零零星星的孤单模样,心中还会有期盼,什么时候可以开的多一些啊?再多一些!
第二天走路时,仰头看,满枝满桠的樱花,沉潜安静的扑面而来,似梦想成真的惊喜,真真是多了那么些!
隔上三五天,盛放的时刻,我更喜欢慢慢走,恨不得因我的慢,时间永远留住。樱花的花期短暂,日本用“樱花七日”来形容,一朵樱花,从开花到凋谢大概十六天左右,它会边开边落,开落之间的交替,盛放与凋零时刻的纠缠,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粉粉的气息,樱花树下悠闲而缤纷的气氛,还隐隐透着惋惜。越美丽就越短暂,越短暂就越令人贪恋。日日看,日日不舍渐长。
两周时间,将至谷雨,每天走,每天看。把这份美好,牢牢的印入眼睛里,身体里。
某一日雨后,和友人相叙分开,走在同一条路上,时间还早,并不那么匆忙,雨后,空气干净湿润,樱花已大部分凋零,嫩绿的叶子争先恐后的萌出,鲜亮发光,花瓣落在地上,厚厚一层,我驻足,眼睛一下未眨,细细扫过落花,捡起两朵看起来完整的,小心翼翼的放在手掌心,粉色的花瓣颤巍巍偎在一起,真叫人怜爱,一时伤感从心而起,相见清欢,别离轻愁,怎么样留住此刻的心情,怎么样留住花儿们不经意间的浪漫,欲言又止的娇羞?
樱花落泥中想起黛玉葬花,“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颜色要消失了,香味要结束了,谁会对它们心生怜悯。
想起宝玉陪黛玉葬花,看《红楼梦》里宝玉这一段——各色花,锦重重地落了一地,宝玉就把花兜起来,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黛玉葬桃花的去处来。
这“登山渡水,过树穿花”的急切,就如同我眼睛未眨,细细扫过落花,寻找的急切,刹那之间,生出对美好事物的珍惜,挽叹和感伤,真是悲欣交集,欢喜和伤感如影随形啊!带着不舍和期待再次遇见的心情,我把稳稳握在手心的花瓣,重新洒入土中,与樱花道别。
樱花在手中谷雨的雨,打落樱花;谷雨过后阳光,悄悄然催开了蔷薇。“开到荼靡花事了”,荼靡指的就是蔷薇了,开到荼靡,代表了整个春天,最后的深情盛放。
倏忽一夜间,满墙爬的绿叶子藤蔓间,一朵朵绽放,连着一大片,单瓣的,重瓣的,欢喜热烈,恣意张开每片花瓣。春风开到此,也似厌秾华。在甬道的两旁从这一头一直延伸到令一头。
盛开的蔷薇这样的热烈浓郁,宋人独钟情。《曲洧旧闻》里记载有“飞英会”的活动。蔷薇花开时,可以容几十个人坐于其下围案欢聚的庞大花架下,世上最独特的酒令,落花掉在谁的酒杯里,谁就把杯中酒喝干。微风,片片落瓣像雪一样洒满杯中、案上、座中人的衣襟……
“飞英会”的主人范镇是司马光的知己好友,围绕着变法与否而个个大义凛然的政治风云中的主角们,在政治之外,却是这般清雅到极点的风流。宋人在暮春里的一场场欢庆,充满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况味。这样的欢庆,是深情的。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以交,以其无深情也”,“飞英会”里的每一位,都算作是深情之人。爱花之癖算作深情,花朵有可能是人所珍视的东西当中,与生存无关,又没有什么实用价值的东西。人对花的喜爱是一种对自然的深情和心意,对自然的心意其实就是对自己的深情和心意。或许无法拥有“飞英会”的巨型花架,在城市春天里,我会常常在有蔷薇的地方流连,过足瘾。
光下的蔷薇当然,也不会仅只满足于只看不摘。晚明有个文人叫袁宏道,他说我很想在岩石和流水间归隐,但我又被俗世的这些事务所羁绊,所以我就把花朵插在瓶中,然后来供养自己,也算作是一件开心的事了。
就这样,花瓶里装迎春,玉兰,也可以装樱花,蔷薇,花瓶装下整个春天。所有快乐尽在小小瓶中和案上得来,一个人想要过得快乐,想要哄自己开心,其实和自己的条件没有多大关系的,可以借由许多途径来完成。我们每天都有很多俗事,有很多对世界的无可奈何,但是如果可以把花朵这种自然中最美的东西放在自己身边的话,那种暂得的郑重和尽兴,是对功利世界缺失的美好的一种平衡。
待到花事了,时间就到芒种了,春天里最后一个节气,预示着春花落尽,只可明年再相见。大概人的一生中,可以看春花的次数,是不超过两位数的,除了瓶中花,不要忘了天地之间春花开放的大快乐。与谁同坐,闲看落花……
落花流水,明月清风,凡是有生命的事物,都会自然而然的相处,同坐的对象,只是我们的分身罢了……
若不忍搅扰他人,与樱花同坐,在海棠下独酌,将蔷薇揽入怀中,把玉兰插入瓶中……莫负这好时光。
春日,你与谁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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