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之下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征文主题S2，主题：冻结

一

“该回去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天空，太阳下沉得很快，湖面上快起雾了。

儿子没睬他，下巴搁在船沿。

看来真是生气了！来之前只答应划船，可没说让他下水。这湖水不知深浅，比不上游泳馆。

“乖儿子，帮爸爸划船。回头烤肉给你吃。”

他把桨递过去，可是毫无反应。儿子将手指伸进水里，轻轻搅动。

“待会儿你想吃翅中还是翅根？”

儿子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

“爸爸……”儿子缩回手，像被烫伤了似的。他丢下了桨，靠近他。

“嗯？”他查看着儿子的手。

“水底下有眼睛。”

“眼睛？”

他向水面看去，发现一只虫子。那东西受到惊吓，长脚在水面上急忙划进，模样滑稽。哪里有什么眼睛。

“爸爸，好大的蚊子。”

“这是水蚊子，不咬人的。”

“长得像外星人。”

“缩小几百倍的外星人。”

“它吃什么？”

“掉到水里的虫子啊。”

“真坏。虫子已经掉到水里了，还要吃它。”

小船缓缓转过了一丛菖蒲，划过岸边的鸢尾丛的倒影。绚烂的鸢尾丛在一圈圈涟漪中荡漾开去，一块倒映的木牌横在了眼前。

“水深危险，请勿下水。”

他停下划船的动作。

警示牌的倒影后还有一个古怪的女人。

儿子也发现了，瞪大眼睛，指着岸上。

“爸爸，那个阿姨穿得好多，脸都看不见了。”

他想开口招呼，女人却飞快跑开了。这酷暑天气，他和儿子都穿着背心，女人却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难道是拾荒的？糟了！

他迅速将船靠岸，抱起儿子放到地上。父子二人飞跑到营地。

还好，他松了口气，帐篷、行李都还在。

“再晚一步，咱爷俩今晚就露天席地了。”他摸了一下儿子的头。

儿子却直奔烧烤架。

“只要有烤鸡翅，露天睡觉也没问题。”

他笑笑，开始忙起了晚餐。

要是你也在该多好啊，艾琳。儿子长大两岁了，说话的神气越来越像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你还会离开我吗……

他咳了一下，假装被烟呛到了，不让儿子听见他胸口的呜咽。

二

黎明，一阵嘎嘎的鸟叫吵醒了他。儿子蜷缩在身边，看上去很瘦很轻。他坐起身，悄悄退出睡袋。

今天又是好天气，酡红的晨曦下，湖面没有一丝波纹。

趁清晨这段时间，潜到湖底看看吧。这湖似乎真有些不对劲。

他解开木船的缆绳，静悄悄划到湖中央。

换上潜水服，检查笨重的气瓶和仪表，穿上浮力调节背心，配重带、面镜和呼吸管，最后套上蛙鞋。

准备工作结束，他已经微微气喘，太阳快要升起了。

他刚要下水，想起忘带防水手电了，在包里翻了翻，找到了它，这才翻身下船。

水压轰然漫过耳膜，微微有些刺疼，但他克服了不适。

铅块拽着他迅速下沉，水下一片幽暗，勉强看得清。

有鱼群从身边游过，一条大鱼回头跟他对视了一眼。

很快，双脚触到了湖底。

他半跪着，借着手电局促的光圈，检查周边的环境。有一些藻类，但他带了潜水刀，不怕脚被缠住。

他试着往前迈了几步，发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锚，青苔在上面安了家。

他在柔软的沙泥上留下一串脚印，忽然停住了。

前方有一个偌大的洞，仿佛是河底张开的大口。

洞的边缘清晰，像是人工挖掘的。他用手电照了照，深不可测。

仰望湖面，太阳应该出来了，光线充沛起来。

他决定潜下去看看。

沿着洞壁下潜了大约三米，拐了个弯，又往上了，看来是个U形的洞。

他小心翼翼地上行，逐渐看到了一丝光亮。

这时，压力突然消失，他的头探出了水面。

不，这不是湖面，而是一个溶洞。

没有阳光透进来，只有钟乳石散发幽幽的绿光。

他观察了一会儿，里面很安静。

他笨拙地爬上了岸，潜水服在地上留下一摊水渍。摘下面镜，休息了一会儿，掏出防水相机开始摄像。

儿子醒了没有？会不会在找他？简单拍摄一下就上岸吧，回头报告相关部门。

镜头缓缓转到溶洞的角落，那儿似乎还有一个更隐蔽的洞。

他掠过去，心里咯噔一下，又转回去。

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他放下相机，没错，是个穿睡衣的小女孩，个头跟儿子差不多。

小女孩一动不动地站着，朝他直直地望过来。他打了一个寒颤。不会是假人吧？

“喂！”

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小女孩竖起食指，作出噤声的动作，回头看了看，又向他摇摇手。

难道那个洞里还有什么东西？真是见鬼了。他有点后悔贸然来这里了。

小女孩向他走过来。

他后退了一步，小女孩再次示意不要作声。她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你怎么进来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

声音在洞壁上反弹，回响着。

她吓了一跳，焦急地回头看看，抓住他的胳膊。

“带我走，求你了！”

难道她被人绑架了？绑匪在哪里？情况紧急，先把她弄出去再说。

他收起相机，将面镜和呼吸管给女孩戴上。自己水性好，可以勉强撑过去。希望半路不要出差错。

“宝贝！”传来一个阴森的声音。

一个男人拉长的影子从隔壁洞里钻出来，五官模糊难辨。

“你去哪儿！”

小女孩急了，呜呜叫着，催他快走。男人怒不可遏，顺手抄起什么家伙，追将过来。

一个镐头！

他急忙抱起小女孩跳进水里。

眼睛接触到水，有些酸胀，视线不清。二人钻到洞底，蹬起一股泥沙，折返往上。

这时，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小腿，一阵剧痛袭来。

他疼得张开嘴，呛了一口水，身体一沉。他本能地使劲一踹，踢到了那人的头，趁那手松开，连忙用力扯掉配重带，水的浮力托着他俩极速上升。

头顶上有阳光穿透湖面，笼罩他，他仿佛在无限接近天空……

三

伴随着仪器的滴滴声，他撑开黏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右腿贴着胶带。

小女孩坐在旁边的床上，看着他。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怪女人也在。见他醒来，女人笑笑。

“谢谢你救了我女儿。”

“你女儿？”

“嗯，我们失散十年了。”

“十年……她看上去才七八岁啊。”

“说来话长。”

她给他倒了一杯水。

“你的腿被那混蛋咬了一口，伤口很深。”

“他是谁？为什么生活在水底？”

她苦笑了一下，站起身，神经质地来回走动。

“那怪物是我的侄子。

“我的哥嫂在一次游轮事故中丧生，全船的人都淹死了，只有他幸存下来。

“我收养了他，却发现他性情大变，整天躲在阴暗的地方。

“更可怕的是，我女儿还小，他就对她亲密过头，我警告了他几次。

“有一天，我在女儿的床上睡着了，醒来后得了怪病，不能见光了。”

女人理了理女孩的头发：“乖，找个地方把睡衣换了。”

女孩躲过她的手：“别这么跟我讲话，我成年了。”

女人怔怔地看着她走出去。

“她只是样子停留在八岁。”

“也是你的侄子干的？”

女人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严实，解下了头巾。

“我暗中调查，发现了他的秘密。当初，他跟水里的邪灵订了契约，把灵魂出卖了，才活了下来，性情却变扭曲了，喜欢孩子……

“而且，他得到了一本恶灵书，上面是一些神秘的咒语。他对床动了手脚，想用不能见光的怪病困住我女儿，让她永远属于他。

“我屡次偷那本书，都失败了。他发现后，干脆在湖底挖了个洞，把我女儿囚禁在溶洞里。还在她身上施了咒，永远长不大。

“我在湖边徘徊了十年，报警也没人理，他们都说我在编故事。

“现在，他是淹死了。我女儿以后怎么办呢……”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

“我儿子呢？他在哪里？”

女人回过头，惊讶异常。

“你儿子？你不是一个人吗？”

“不，我是和儿子一起去湖边露营的……”

他一把抓住女人的胳膊，猛烈摇晃。她长得倒有几分像艾琳。

“难道被那混蛋抓走了？快说！”

“不……不可能。警察搜过了，湖边没什么男孩啊。”

女人一脸茫然。

“昨天，我望见你在船上自言自语，还觉得奇怪呢。”

世界崩塌了。他嗫嚅着嘴唇，面如死灰。

当年如果不是自己执意带儿子去湖边，又丢下他独自潜水，儿子就不会淹死……艾琳也不会离开他……

他回过神，女人却不见了，阳光从窗外泄进来，凉开水一般笼罩着他。

不，不，事情不是这样的。他能打败湖底的怪物。

还有希望。唯一的希望，是找到那本书，也许能救回儿子，挽回艾琳。

他躺回床上。

他要再次潜入深水之下，寻求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