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岁那年被父亲带回过安徽,那个我写过无数遍地址的地方。
高大浓密的树荫下,老旧的木门上残留着一对门神。跟我差不多高的位置嵌着一对发黑的铁环,木门由上至下的棱棱角角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用指甲使劲一抠就能留下印子。黝黑的的门槛被踢出斑驳的原色,门檐上的蛛丝缠着干枯的柳叶在风力挣扎。
这是我父亲留给他弟弟娶媳妇的院子,门前有一个数米深的坑,从坑沿沿着树荫滑到坑底,没见过水的我玩的乐此不疲。水边的蚊子同样没见过我这样的外来血,一通招呼下,我体无完肤。父亲的二哥家有位小哥哥,正是潇洒捣蛋的年纪。每天天不亮就被二大爷从床上薅起来撵着去村里的小卖铺给我买风油精。凉飕飕的触感让我记不得蚊子包的痒,我一个劲的把风油精往身上倒,有点醉生梦死的意思。这可苦了我这大爷家的哥哥,没日没夜的跑去买风油精,最后说是小卖铺的存货都被我涂在身上了,他这才从二大爷的棍棒下解脱。
二大爷家是一排三间小土房,屋后又是一个水坑,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坑,深的浅的,水多的水少的,这个水坑里还有鱼,这鱼看到了吃的就不要命,鱼钩陷阱之类的全是浪费,只要有馒头,徒手就可以捉他们。二大爷家的院子是没有硬化的,连着屋子与水坑像是一同留在了八十年代。屋子正冲着父亲大哥的院子正门,青砖瓦房连着水泥小院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大大爷早年在国家裁军的时候相应号召光荣退伍,这一举动在兄弟的眼中是犯傻的。他家的厅堂坐北朝南,正中央摆着两张椅子,扶手的位置斑驳油亮,厅堂门口摆着两盆盆景,我认不出是什么品种。这一家是不乐意带着我玩的,我一个人在院中趴在压水井的杆上压水,铁杆硌得我生疼却不见被我压下一分。晌午这家的大姐姐出来打水,左手摆桶右手攥紧铁杆猛地往下压几下,井水哗哗的流了出来。我第一次意识到我跟成年人之间体力的差距是多的大。
这段记忆力色彩最重的当属姑奶奶的青砖大瓦房,几个光膀子小伙在屋顶把麦子高高的扬起晾晒,我坐在父亲的肩头死死的抓紧他的耳朵害怕一不小心摔下去,他双手扶着梯子爬上屋顶,我胆战心惊的踩在了屋顶上。这小麦做的米酒很香,有种淡淡清冽的味道。
妈妈给我买了双小鸡绒毛般黄嫩的凉鞋,鞋面上有一卡通头像,黑色的眼珠是一对黑色的小珠子,随着跳跃走动,四下探看。我很喜欢这双鞋,每到一处人家,父亲让我问候他们后,我都会炫耀般的伸出脚给他们看,左右的晃动鞋子以便他们看的更清楚,不出意外的他们都会夸我的鞋子有趣,这让我很受用。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在一遍一遍的回忆中删减强化,留下的版本怕是早已胡言乱语。在这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到过这个地方,从父亲的电话中断断续续的知道,谁修房子了,谁结婚了,谁出嫁了。安徽,界首,田营,我最早学会的六个字不是父母亲人,就是这六个字组成的地名。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各自成长,互不打扰。
午后的树荫下我躺在摇椅中神游,一阵清风吹过,我仿佛又闻到了那清冽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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