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福2

慧英爬上后山时，阳光已经把半山坡的果树抹上了一层金粉，那些如同被绿墨浸泡过的叶片，泛着油亮亮的光。微风拂过，抖动着叶子哗啦啦地响，像一个个妙龄女子在扮着优美的舞姿。看到这样灵动的它们，慧英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欢喜。

山坡上成片的果树，如难兄难弟一般连成了片，虽然中间没有栅栏或其他参照物隔间，但李家、张家或其他谁家，却能分得清。慧英家的梨树就更好分辨了，山东头是马二家，中间是胡兰嫂的，而她家的则立于最东头地势险要之处。慧英来时，马胡两家都找来了帮手给果树疏果，一阵阵欢笑声漫过树梢透过叶子的缝隙在上空流转。慧英疾步闪进自己园子，将水壶干粮放好，就忙着在树底下转悠着梳捡果子。

本来，慧英完全可以找几个亲戚朋友来帮自己干这些，她自己也落个轻松。可自打老福走了她却不想外人插手了。他们的手脚不知轻重，该疏的遗落了不该疏的反倒摘除，不仅影响了果子将来的匀称度，也会关系到果子的生长大小。老福在时那会儿，每当果子长到拇指顶那般时，她想伸手帮一把，但犟驴一样的他硬是不让她伸手，还说女人的手每日在油盐酱醋中泡着，又沾染了胭脂水粉，对小果子伤害力最大了，万一味道熏了影响到它们后期的生长发育，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时，看他那副较真儿的模样，慧英也图个轻松自得，不让动手正好，身体还不累呢！后来慧英细细品过，想来老福是怕她的手不知轻重，不该去的去了该去的则留了。说到底，他是心疼重视果子是主要，让慧英少做事多休息则是次要。因着老福做事上心，他家的活儿总会落在别人后头。一旦入了秋，这些果子们又像会变形似的，水灵灵俊俏俏一天一种模样，不仅油光满面还落落大方给人一种大气的美。谁看了都会啧啧地夸上一通，还说老福修理果树有一套新技术。那些也种了果树的人，平时一见面老福的面，像见了皇亲国戚一般，生拉硬拽将其拉回家中美酒佳肴摆上桌，图的就是从老福嘴里套出一二培育经验。但他们不知的是，修饰果树老福下的是苦工细工把它们当做自家的娃一样侍奉。这也应了那句老话：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现在老福不在了，管理果树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慧英身上，而慧英仿佛也得了老福真传，在管理上尽职尽责，不马虎不凑合，疏果也是由自己一人完成，就像老福当年一样，信不过他人。

本来，慧英怕自己忙不过来还打了电话给在南江做工的儿子小亮，让他回家帮自己一把。而电话那头儿的小儿子听后嗤鼻一声笑着说：“妈，你知道我在这儿一天挣多少钱吗？您算算，一天二三百块能买你多少梨子。要我说啊，您老干脆把梨树砍了或者给了别人别种了，也来南江和我们一起生活吧！养您，您儿子还养得起呢！”

这小子，非但不说回来帮忙，还说了一大堆风凉话，气的慧英吹鼻子瞪眼冲着电话好一顿骂。

“你个小没良心的，现在能挣钱了瞧不上这几棵果树了。想当初要是没有它们，你和你哥能去念大学？”

遭了母亲的一顿骂，小亮当即“缴械投降”了。

“妈，妈您别生气呀，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是，我承认，如果当初不是你和我爸栽种梨树赚钱，就没有我和我哥的今天。要不，我这就去跟公司领导请假，回家帮您疏果子？”

儿子在那头没脸没皮地嬉笑，弄得慧英反倒不好意思了。她虎着脸吆喝了一声：“行了，妈知道你们都是干大事的人每天都有的忙，要是特意请假回家帮我，看我不凑烂你屁股。”

和小儿子沟通未果，慧英再也不敢和大儿子打电话说起这些了。谁想，刚吃了晚饭，大亮能掐会算般电话就打进来了。

“妈，现在咱家的果树要疏果了吧！您别着急慢点干，忙不过来就去找我三叔帮您一把。您知道吗？咱家的秋水梨脆甜多汁口感那么好，在我们这里能卖多少钱一斤？像当年你和我爸种出的优质果，铺子里卖将近十元一斤哩！妈，我以您和我爸为荣。你们靠栽植梨树供我和我弟读书，你们是全天下最伟大的父母。”

大亮的一番话温暖入心，像一股甘泉缓缓流淌进慧英的心里。让她热泪盈眶不禁又想起了老福。

“你个死老头子走那么早干嘛，听听咱儿子多么懂事儿。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培养了两个优秀的儿子。”

大亮打完电话眼眶也湿润了，他知道妈妈一个人管理在几十棵果树很是辛苦，家里也不缺这个钱。但他之所以没说阻止的话，因为他太了解母亲了，那几十几棵树里有父亲的影子，树在仿佛父亲也在。如果树没了，母亲的念想也就消失了，他非常明白，这些年支撑母亲走下去的全是这些果树。他和弟弟在不同的城市里都有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之前他认为，弃母亲于老家不顾就是最大的不孝，所以他提出要把母亲接来住，第一次被她拒绝了。当他提出要她帮着自己带娃时，母亲就再也没拒绝他，还果断地收拾包裹来了他家。但人来了之后却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听着他和妻子的谈话，眼前却看向厅中的花、窗外的树，树梢儿的鸟，还有一路向北的茫茫时空。饭吃的越来越少话也越来越淡，衣服越穿越宽大脸盘越来越瘦小。唯有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光，嘴里嗫嚅着一些难懂的话。妈妈这是想家了，想那些有着父亲影子的果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