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贤妻

家有贤妻

那个时候国家穷，我更穷。国家穷则物质匮乏；我穷，则连一个苹果都买不起。但我强烈地思念着苹果，那是真正的水果，不是今天售价几大千元的苹果手机。他们买得起手机，我却连一颗苹果都买不起。晴儿节衣缩食，咬咬牙从正逢庙会的集市上称一斤苹果回来时，我大惊失色，继而喜出望外。不说话，接过苹果，不清洗，似之如饕餮盛宴，风卷残云，吸食殆尽。晴儿静静地微笑，看我如狼似虎地吃相。

当我打着嗝儿剔牙时，才突然想到晴儿竟然没能吃上一口。她含情脉脉地扑闪着大眼睛，说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吃掉一个了，再说她也不爱吃这个。

这是谎言，天大的谎言！一斤苹果顶多也就是四个，而我正好吃完了两对！我的自私与贪婪，一直都是，今天竟然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我忽然眼睛湿润，泪从中来。晴儿握住我的手，说，不要紧的，你不要多想，你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只要你好，一切都会好好的。我惭感万千。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浮生六记》中记载，陈芸曾为了沈复“拔钗沽酒”。是讲家穷无计可施时，妻子竟然宁可披了长发，也要拔下钗子，为丈夫换酒喝。

我从来没有为晴儿买过发钗，甚至发卡都没有，如果她有一支金钗，她一定会舍出来为我换苹果吃的。晴儿算得上贤妻。像苏东坡的妻子一样，不动声色，爱怜温柔，一直珍藏着一坛美酒，以待我之不时之需，她也一直等在那里，是我的生命备份。

我伸着懒腰，点一支烟，玩儿似的抽抽，扔掉，接着去午睡。锅台上晴儿轻轻地洗涮着锅碗，整理厨房。扫地。

我醒来时，她静静地坐床边，不说，笑笑。她对我要求极少，只要我会哄着她，说我爱她，这就足够了。

晴儿的肩膀一直是我的依靠，驾着摩托出行的那些年月里，风雪从前面灌来，她遮挡了全部，我缩在她身后，望着她黑油油的长发，嗅着她的体香，沐浴着她的温度，脖子缩在衣领里，把自己交给她，全家就在这辆摩托上。放心地闭上眼睛，构思着自己的小说或者小睡。到家门前，我跳下车子，径直上楼进屋。晴儿一件两件从车上拿下从街上购置的东东西西，该放到煤房的，该提到楼上的，这些我不知道，我已经坐在案前，翻书，或涂鸦。我没有帮她，晴儿习惯了，习惯得自自然然，真真切切。看我坐着做大事，她不打扰，倒一杯水，热气腾腾，门带上出去了，厨房里鼓风机呜呜地轻响，葱香飘进来，对面操场上槐花一片一片地白……

她做十字绣，一针一线，细密精致，动物活泼，人物高雅，我不懂；安静的背影，我懂。我坐在近处看电视，感应着她的味道，有时就睡去了，手中的书掉在地上惊醒了我，却见晴儿慢慢为我盖毛巾被。孩子一样的我，被哄进卧室，上床晚休去矣。

早上的羊汤煎好，加了生姜，就着油饼，这是早餐，更是治胃的良方。多年的胃病，妻子小心翼翼地说话，不惹我，不恼我，想着法子为我调理。不要我抽烟，但不深说，有时却自觉不自觉地为我点上一支，呛得咳嗽着递在我的手上。嗔怪地笑笑。我深吸一口，烟头明灭处，空间静得一丝儿声响也没有，时间不动，停留在时光的海里，这是又一个美丽的周末。一切都闲静得出奇，吊兰和君子兰，绿得发亮，绣球争相怒放，一朵一朵的大红，晴儿喷着雾水，植物们兴奋得震颤着，点头微笑。其实她也是一株挺立的美人蕉，静立一隅，不是小鸟依人，倒有一股豪气。

汽车不值钱，买得也很晚，是他们都买到最后了，我们才出手的。也是东拼西凑的钱。还是晴儿驾车，我一直不想系安全带，她经常提醒，说主要是安全考虑。为我。

她车开得蛮好，但她不放心，总要我陪在副驾。我不懂车，却指手画脚地指挥，慢点，红绿灯，向远处看，大方向……对不对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喋喋不休地说，晴儿，听得认真，做得仔细，全家性命都在车上，她半丝不马虎。认真的表情，端庄的坐姿，双手挥洒方向盘，绝对是一副美女驾车图，她没有觉得，因为危险就在不经意中。我的晕车病好了，源于晴儿开车。我很清闲地打盹，或者远眺美景，近察美人。妻子知道我心里花花的，但不说，也有嗔怪的时候，那一定是主权快要受到侵犯时，会义正辞严地批评。我不敢还口，也无力还口，任她批评完了，车子也就到家了，大家开始拿东西。她每次总是扛了重物走有前面，我却提个小件儿，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玩儿似的和熟人打招呼。

有时，我会从外面受了气回来，垂头丧气地坐下，晴儿知道我的委屈，这时候她会轻轻说一些话，娓娓道来，如小鸟细唱，如催眠儿歌，我不还言，开始吃东西，果盘里的枣子、葡萄、香蕉梨……吃饱了，不生气了，晴儿端来午饭或晚饭，不是举案齐眉却胜是举案齐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