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事

一直很忙，没有来得及记录最近经历的一些奇怪的事。前些天陆续写了几笔，今日整理成文，以此纪念死去的流浪猫大花花和小小白。

参与猫咪群护之前，我以为投毒这件事只发生在年代久远的过去或者一些情绪较为极端的地方，常听各类救助人说起群护的小猫在某某小区被人用老鼠药毒死，我都觉得这些都是非一般常态事件，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亲身经历。成为群护志愿者已经快两年了，其间也多次救死扶伤，见证过一些猫咪的生与死，见识过人类对它们无私的关爱和莫名的厌恶，但从没像这次这样真切地感触死亡的气息，腐尸发臭的味道，蛆虫爬满头部啃食尸体的一幕令我难以忘记。

离家不远的小区有一处废弃的地下室，地下室后面有块荒地，荒地被一张矮门锁住，平日无人进入，楼上的居民常年将各种垃圾随手扔在楼下空地上，环卫工人在此存放垃圾桶和扫帚，荒地被一片栅栏围起来，栅栏外就是小区的垃圾堆。不知从何时开始，有流浪猫开始把这里作为自己在城市里的栖息之地，开始了一代代的生存，繁衍。

大约在去年初，机缘巧合，从未接触过流浪猫的我路过了这里，被它们的生存状况所震惊，个个蓬头垢面，以苍蝇蚊虫爬满的垃圾为食填饱肚皮，为了一块从垃圾车掉落的披萨大打出手，抢夺失利的一方被撕扯得皮开肉绽，拖着带血的身体继续饥饿下去，生存对于它们异常艰难，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城市流浪动物最真实的现状。观察了一些时候，我决定开始照料他们的饮食，希望他们的生存状况能有所好转，至少能吃到清洁的食物。从此每天备好充足的水粮，找了几处隐蔽的投食点，四季寒暑，就这样慢慢坚持了下来，也因此结识了我的邻居小伙伴，一位很有爱心的女孩，我们分工每日早晚喂猫，天长日久，这些猫儿们也和我们熟络起来，人们说“猫喂不熟”，流浪猫天生不亲人，擅于自保，对危险有极佳的判断力，这其实是极好的，过来人告诉我猫儿们越知道与人保持距离，它们就越安全。对这些话，我只是当作理论听了，实践中，喂了一年多的许多猫仍然只会在人走开以后过来进食，警惕性很强，它们保持着自己的判断，每一个举动都尽可能将风险降至最低。只有一只被我们唤做大花花的小猫渐渐对人有了亲近心，事情发生在今年初，大花花因为鼻支病毒引发的上呼吸道感染病重，我不忍见它每日呼吸痛苦便将它带去医院诊治，大夫说这样的急症因及时就诊捡回了一条命，否则待病毒在呼吸道疯狂繁殖起来，猫咪不出数日就会因窒息而死亡。自从死里逃生，大花花便是真的开始与我们亲近起来，每次我们远远地走过去，一发信号他就颠颠地跑过来，看着我们放粮放罐头洗碗盆添水，它过来脚边蹭，喵喵叫要摸摸头，不出半年，已经十足地亲人了，我们却没多想，这其实是在埋下隐患，放松防备的后果不可预料，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在我看来，生灵不分贵贱，我把这些流浪猫群当作朋友来照料，人们把它们叫做野猫，其实每一只野猫都曾是家猫的后代。如今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城市里开始流行养宠，因为各种原因，宠物或被遗弃，或跑丢，由此流浪猫开始浩荡成军，城市里的猫咪蜕化了一些野性，如果没有人类介入喂食照料，生存其实非常艰难，家猫的寿命可以长达十多年，而流浪猫的平均寿命只有1-2年，生命非常脆弱、短暂，饮食不洁导致疾病多发，尤其口腔炎症带来的疼痛和失血，致死率非常之高。猫咪这种动物忍耐力极强，可以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和不适顽强生存，会带给人们它们其实生活得挺悠游自在的错觉，其实如果扒开嘴一看，十个有八个口腔里烂得惨不忍睹。问题是，流浪猫身上的各种疾病无法自愈，必须借由人类帮助，借助医疗手段才可缓解病痛。这也是流浪猫需要人们更多关注的原因。接触得越多越发现，猫儿是极有灵性的动物，它们识别人类动作语言的能力非常高，人类交流过于依赖语言，而它们则是真正的全能交流高手，与它们仅需眼神与身体语言即可会意，观察它们的生活习性，跟它们交流，玩耍，发现流浪猫也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它们有家庭、有社群，有领地，有等级，有势力，有亲疏，每只猫都有自己的个性，有喜怒哀乐，有独特的与人交流的方式。

大多数人认为群护流浪动物还算是一件善意的事，真正做起来才知道，人各有认知，对于动物的态度因所受教育的影响而各有不同，每个小区都有一些人从内心里厌恶这些在墙根下跑来跑去的东西，没有做绝育的猫咪每年会在特定时候发出刺耳的叫声，如果它们的居住地靠近居民区，人们自然会觉得这对日常生活尤其晚间睡眠形成了巨大的干扰，有些人能忍耐, 而有些人则不会太客气，会在某一个忍无可忍的时刻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比如摔烂喂食点的猫盆猫碗，踩烂搭起来的遮风避雨的一隅方寸之地，当然也会遇到一些不自觉的人，带着自己的狗、猫，甚至鸡、鸟来吃流浪猫的食物，遇到质疑，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更有甚者，直接索命，手段不一而足，比如用水泥把流浪猫居住的小洞封死，把它们活活憋死在里面，再者，就是下毒。我要说的就是一件可疑的事。

7月8日，一个炎热的周六，晚间小伙伴来电，傍晚时分在喂猫点发现一位可疑人士，约摸五十多岁的瘦高的中年男子翻进了矮门，钻入了我们投食的小院深处,  行为有些鬼祟，小伙伴立即警觉，此刻天色已经擦黑，无法清晰看见那人的举动，大约半个小时后，翻了出来，离开了。小伙伴向我详细描述了她所见的一切，并反复强调她当时有极其不好的直觉，这个男人可能在投毒！投毒？！我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推测，许多流浪猫咪已在此地生存了许久依然安然无恙，说明它们与居民的关系还算和谐融洽，投毒这样的想法，令人觉得将这可能性加诸于陌生人多少有些不对，说得简单些，咱们还是别把人想得这么坏。感性上我们不断说服自己排除这种可能，理性上却不敢掉以轻心。周日中午我翻进栅栏去投食，并未发现食盆有何异常，后来我才知道我太掉以轻心，竟然没有想到去四周详细查看一遍，说到底，我从内心里不愿意相信有人真会下如此狠手。

其实反常的迹象此刻已经出现，几声简短的口哨声后，四周寂静无声, 平时忙不迭跑欢快过来的大猫小猫们此时全无踪影，等待半晌，我放好粮，添好罐头，换上干净水，打算先去其他几个喂食点，稍后再回来查看。几圈喂毕，折回垃圾堆，仍是一片死寂。 天太热都躲起来了？早上有人来喂过了？我的脑海中不断搜索各种可能性，为什么一只猫都没有？尤其是大花花，还有刚出生的小小白，它们从不离开食盆区域半步。这就是它们的家。好吧，再继续观察。晚间，小伙伴告知，很奇怪，今天没有猫来吃饭，一核对，发现与中午情况一样。她立即非常敏感地说，昨天会不会真的有人投毒？………此时下结论未免武断，我们相约再继续观察。

7月10日，周一工作日，一早去喂猫，一只小花猫出现了，平时看见人就躲的它竟一反常态地盯着我喵喵叫，我见它似乎并不着急过来吃食的样子，而是一直在旁边一辆私家车旁徘徊不去，顿觉不妙，立即俯身查看，忽然间，一只小白猫的尸体赫然出现在车底，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仔细辨认，竟然是刚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小小白！难道被车撞了？？赶紧把它拖出来，小小的身体已经僵硬冰凉如一块硬板，仔细查看，全身完好无损，五脏六腑未见破裂，而整个脸部却十分奇怪，眼鼻口处疑似流出大量青紫色脓液，我忽然想到书里描写人中毒后七窍流血，心里一惊，后背冒出一阵冷汗，赶紧拍下照片，简单把尸体包扎起来，安置在隐蔽处，等晚上下班回来给它处理后事。

小伙伴得知此事后，亦是大惊，投毒的怀疑已有了三分可能性，那么，其他的猫咪在哪里？都被吓跑了？还是都被毒死了……？带着这些不明的疑问和不详的预感，周一晚间，我们给小白猫处理了后事，把它埋葬在出生的大树下。它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母亲大白白今年春天生下一窝四个，它和它的兄弟姐妹在娘胎里就带着病，从小眼睛鼻子都糊着, 喷嚏打不停，体质很差，身体发育得也慢，不似别的猫健康机灵，有时候人都走近了，它好像听不到一样，反应很迟钝，下雨也不知道躲，淋得湿嗒嗒的瘦小身体趴在垃圾堆里，像老鼠一样钻来钻去，兄弟姐妹都不见了踪影，应该是都死掉了，有的掉落进废弃的地下室深坑，有的病了，只剩下它，可怜兮兮。它平日胆小，时常待在一户底层老人家的窗根下，老人96岁了，跟我说了好几次，表示不喜欢这只小猫老待在自己窗台下，说它很脏，影响了自己的生活环境，让我不要在此地投食。老人这样说，我也无奈，其实对它而言，那是一个相对安全之地，后来，它选择了直接驻扎在垃圾堆，当然，危险的隐患也随之而来。

这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小白猫死去的样子疑窦重重，大花花又在哪里，它俩最没心没肺，一个小，一个傻乖，对人的警惕性都很低，对食物更是没有判断力，这些日常习性在事后看来简直就是致命的弱点。

周二7月11日，一整天，群猫未有踪影，垃圾堆一片死寂，粮水未动。事情越来越可疑了，必须马上找到大花花。周二午夜临睡前，我开始在心里默念：“花花，如果你还活着，赶快回来，如果你死了，一定托梦告诉我你死在何处，我去找你………”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当晚，我依稀梦见自己打开路边一扇低矮的小门似要取出一些物品，忽然看见门中拴有一条狗，我下意识把它拖出来，彼时它开始在地上打滚，一边打滚竟一边开口说话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醒来后，对这个桥段印象深刻，同时充满了深深的疑虑。

周三7月12日一早，刚走到喂猫地，隐约闻到一股奇怪的闷腐味，令人有些作呕，虽然在垃圾堆旁，却完全不似垃圾的酸臭味，倒是有些像前天埋葬小白猫时散发的那股尸臭味……猛地一激灵，我开始四处寻找，希望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找遍了各个角落，也未见可疑。一转身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废品堆放地，正好有一扇蓝色木门斜靠着墙角卧放在地，与地面形成了一个夹角，门！门！此刻忽然想起昨晚的梦境……决定鼓起勇气上前查看一番，踩着垃圾和枯叶，步步挪过去……突然，看见了夹角里分明有一团黑白花的躯体，心里一沉，大花！就是它！是它！是它！它死了！正是这里散发着恶臭！我拉开门板，差点恶心得吐出来，它整个头颅被密密麻麻的蛆虫包裹着，头部几乎已经没有了，而身体完好，没有外伤，尸身已经开始膨胀，发臭，估计已经死去三天左右。它遭遇了什么！让它来不及找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死去，而是匆忙地躲在这块破门板后，距离小小白死去的地方，只有十米远！而时间，也正好吻合。两起死亡锁定在周日！

它们，还有那些消失的猫都遭遇了什么！好好的猫忽然连接死去，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周六晚上那个鬼祟的男子。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可爱的大花，它活着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今已化作一滩腐臭的尸泥。触目惊心！一时有太多不明白，稍事冷静，我找到了住在地下室的大叔，请求他帮忙安葬花花，他是个好心人，之前曾帮过我们几次救出掉落在地下室的小猫。告诉它这两起事件时，他十分冷静，说就是有人下毒害死的。他在这个小区工作，每天看着猫猫们在这里生活，对于这个小区里人来人往，也都看在眼里。这一场死亡，最终成了一个谜。

在他的帮助之下，花花也埋葬在了它出生的地方，希望它的在天之灵能在此守护它的同伴们，我们每天来这里喂食也能再看它一眼，那个梦令我稍许释然，至少它已经让我放心，让我找到了它，尸骨入土。也让我知道，它已经回家了。大花花小小白，好孩子们，你们都安息吧，愿来生有个家，别再流浪，过上快乐无忧的日子，不要再担惊受怕，不要再无端枉死，最好，不必再来这人间走一趟，但肯定，你们还会回来，因为，你们还有不白之冤。

以前常听救助流浪动物的阿姨们说起一些痛心的经历，曾经，那都是别人的故事，如今，都成了亲身经历，这才切身体会无论是那些救助人还是流浪动物，他们的生存境况都非常艰难。流浪动物在一些人眼里，是碍事的，碍眼的，它们会发出难听的叫声打扰自己，它们的存在充满肮脏，传播病菌，是可恶的，不洁的，弄死它们跟弄死一群蟑螂没有区别。那些义务救助它们的人大多数是民间个体，常常倾家荡产只为了维护这些被人类忽略的小生命的尊严，得不到社会的理解，他们一直在用强大的尊重生命的信念在苦苦支撑，透支生命与金钱，做着一些在同类看来，可能是吃力不讨好的傻事。你去帮助一个人，人会感谢你，会传播你的好名声，会把你推上人类社会的道德高处，你去救动物，动物会感谢你吗？会回馈你吗？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傻不傻！而事实上，如果你真正去接触这些奋斗在救助一线的人，你会发现自己其实长久以来可能被困在了一些固化的认知里，一些陈旧的关于人与动物关系的观念在新的时代应该更新了，比如狗一定有狂犬病，孕妇不能养猫狗等等，以人类的智慧，我们完全可以用更客观的视角去认知动物，去关注城市的流浪生命，去真正关切它们的疾苦，培养我们对生命的同理心，平等心，扩展认知亦是一种自我净化，生命的本质难道不是我们最应该去思考的命题？接触一些洁净的灵魂，无论是他们还是它们，都会让你领悟更多关于生命的真谛。

至今也没有拿到更确凿的证据告慰在天之灵，两条无辜的生命就此陨落，一只一岁，一只三个月，它们的生命是如此卑微，它们是如此无力，它们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谁来负责呢？也许是抛弃它们的母亲的那个主人？城市流浪动物处于无序繁殖中，越来越对多的它们将会在人类城市的中夹缝求生，等待它们的也将是无尽的苦难。所以，朋友，如果你也决定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参与流浪猫狗群护，请一定不要害怕麻烦，或请专业抓捕人士帮忙，一定带猫猫狗狗们去做绝育！这才是对生命真正的尊重，不要再让它们无序地繁殖下去，一代代受苦，短暂地存活，然后死去。让我们以人道之心帮助他们。

从事群护不一定非要爱猫如命，只需要你从本质上认可生命的价值，存在之意义，怜悯它们也有生老病死苦，这种肉体之苦，它们和我们一样，需要忍受到死去。人类可以为它们制造苦，也可以为他们免除苦，一切都在我们的一念之间。如果你愿意群护小区的流浪猫，可以在固定的隐蔽处给他们放上干净的水和食粮，保持每日更换的频率。随手给它们一口饭吃，让它们在人类的城市里能够存活下去。生命对每一个个体而言都是珍贵的，像珍爱自己的生命一样去珍爱它们吧，它们个个都是干净友善的灵魂，它们是伴侣动物本该与我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它们应该与人类互相陪伴，但是有一些人类并不尊重它们，随意丢弃它们，野外存活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将命运交给死神。

而人，虽然精神抖擞地活在世上，却有可能沉睡着。每个人，如果能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来了，或者有渐渐想要醒来的愿望并努力睁开眼睛，将是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事。而这，也是对自己的生命最大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