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不可以这样”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新校舍搬迁,学校举行了运动会,大家都很兴奋,高年级的学生像蜜蜂一样,把操场围得水泄不通。就在我也努力着,想挤进人群时,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一转身,看见给表弟送运动服的二姨,皱着眉头对我说,
“女孩子不可以这样。”
回家后,事事认真的二姨把我的“恶劣行经”向爷爷奶奶做了汇报。老人们对我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说教,女孩子要斯文,女孩子要安静,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安安静静地,不能像男孩子那样吵闹,你今天这样,成何体统,云云。
那是我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我是一个女孩子,是一个很多事情都不能做的女孩子。
但,这是违背我的“常识”的。
我成长的环境里,根本没有“女孩”这个说法。我只有兄弟,没有同龄的姐妹。所以,幼年时和哥哥弟弟们打闹,我从未觉得自己和男生有什么不同。
在读好书和出人头地这两件事上,父母、爷爷对我的要求,也没有比同族兄弟们低,甚至因为是长孙女的原因,要求更高。这种要求直接表现在对考试、竞赛成绩的评价上,标准只有两个,优秀,比优秀差一点,那就是不可原谅,不接受任何理由的失败。
而我总是比我的兄弟们强,所以,我一直很骄傲,一直觉得自己有义务去保护弱者,而这个弱者,就是身边的女人。
从小,叔叔们就告诉我,女人是软弱的,是要被看不起的,女人注定是不如男人的,只有男人才能继承家业,等等。我听完很不服气,彼时年幼,长得瘦小,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于是,就指着奶奶,对他们吼道,“你们觉得女人不行,你们的妈妈不就是女人吗。你们觉得奶奶不好吗?!”
大家一愣,随后哄堂大笑。从此,每每过来做客,他们都会以此逗我取乐。
直到我长高了点,扛起比自己手腕还粗的门栓,怒气冲冲地轰赶他们出去的时候,这项游戏才宣告结束。
而在这场长期的,你来我往的战争里,我从未意识到,自己属于他们口中“软弱的女人”这个群体,我很强大,我能保护她们,我比带把的兄弟们都优秀,我怎么会是女人呢?
直到二姨对我说,“女孩子不可以这样”。我很困惑,我是女孩子?可,什么是女孩子呢?
“香香软软的女孩子”
再后来更大了些,接触了更多的人,我开始慢慢理解女孩子,这个特殊的群体。
她们大概是一种香香软软的,像蛋糕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但又担心破坏了她的完美,只能干流口水的,人类进化出的奇迹吧。
她们会穿着公主裙,踩着软皮鞋,编着漂亮的盘发,拿着软乎乎的玩偶,谨慎、安静地坐在没有棱角的沙发上,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接受人们的注目和赞美。
渐渐地,她们长大,公主裙换成了百褶裙,再后来变成小香风,她们开始化妆,用各种没见过的“画笔”,修饰那张饱含胶原蛋白的脸蛋——从女孩到女人,她们永远都是那么香香软软的,秀色可餐。
这么说来,女孩子是自然界中最没有威胁的生物了?并不是,她们有一个致命的“武器”,那就是眼泪。
从有意识开始,我就习惯去照顾身边可爱的女孩子。在我的认识里,女孩子是脆弱的,需要保护的,我很高大、强壮,遇到危险,我会挡在女性朋友身前。所以,即便和香香软软的她们有所不同,我仍然可以和女孩子们玩成一片,像一个守护公主的骑士一样,听从她们的吩咐,解决她们的困难……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们的眼泪。
因为,女孩的眼泪来得总是很突然,刚刚还被我逗得笑呵呵的,转眼就开始哭起来。而面对她们的哭泣,我总是不知所措,陷入了茫然的自责中。我一边道歉,一边反思自己刚刚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直到我反反复复找不出任何恶意和攻击,而她们仍然哭泣不止。我便开始赞美她们,讲笑话,做出滑稽的样子,最终,她们总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笑出声。
次数多了,我开始明白,女孩子不仅是香香软软的,她们还是敏感的。就比如,对我而言,体罚就像被蚊子咬,没什么大惊小怪,但老师的教鞭只是作势举起时,女孩子们就已经掉眼泪了——她们很容易感到“疼”,哪怕只是想象中的。
那么,回到讨论的起点——我怎么可能会是个女孩子?
我一点都不香香软软,相反地,我总是带着一身伤回家。如果硬要相应的比作某种糕点的话,大概是隔夜的法棍,或者大列巴吧。
最近,我开始读西蒙娜·波伏娃的《第二性》,她有一个著名的观点,“一个人并不是生而为女性而是变成女性的”。我反复读了几遍,确定自己理解准确后,我想起二姨说的“女孩子不可以这样”,想起从小见到的那些拘谨的小公主们,想起那些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我隐约理解了些什么。
下次,就聊聊那些“什么”吧:)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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