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小学前,父亲有一段时间天天不是在办公室上班,而是在他们单位的一个称之为“学习班”的地方呆着,晚上也不能回家。
“学习班”其实就是厂里家属区副食品店旁边隔出的一间还算宽敞的屋子,房间里放着几张桌子和几张床,父亲和其他几名男同事一天到晚都在里面。我并不关心他们在做什么,只因为这里有我的父亲,所以这间简陋的屋子就显得蓬荜生辉,充满温馨,让我至今难忘。
从外人的冷言冷语或者避而远之的神情里,我隐隐察觉父亲于学习班并不是什么好事。可这丝毫不影响我对父亲的喜爱和崇拜,在我的心目中,父亲无疑是完美的,谁也没有办法抹黑我心中的父亲。
小时候的经历让我明白,一个人应该去在乎重要的人,而不是那些细枝末节甚至给你伤害的人,忘掉他们才是给予他们最好的回应。
令我特别高兴的事情是,父亲的“学习班”离家很近,我时常一口气飞跑着过去,穿过一个简陋的水泥板小桥,再绕过几个建房的沙堆,小小的我一两分钟就兴冲冲的立在父亲面前。
我经常不去上幼儿园,而爸爸的“学习班”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我,我找各种借口去黏着父亲,父女之间这种神奇的思念无以言表,我只需要和父亲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是快乐的。
而在这里,父亲给了我最好的教育。
父亲把废弃的A3大小的薄薄的报表纸双折,然后装订成书法练习本,指导我临摹书法字帖,每日最开心的时光之一是,父亲用他的红蓝彩色铅笔点评我临写的毛笔字,每当父亲在写得不错的字上面画一个红色圆圈时,我心里就会欢呼雀跃。
父亲脑子里总有讲不完的故事,给我讲大克劳斯和小克劳斯、给我讲聪明的鲍西娅如何巧妙化解一磅肉契约的故事、给我讲阿拉丁和他的神灯…………。
父亲年轻时喜欢拉二胡,所以父亲也经常教我唱歌,父亲的“学习班”阴差阳错的成了我人生当中的启蒙学习班。
在这里,父亲教给我的第一首歌是国歌《义勇军进行曲》,至今我还记得父亲指着报纸上带着简谱的歌词,先教我认字,然后学唱。歌曲充满莫名的力量,歌词也朗朗上口好记忆,很快我就学会并在小伙伴中演唱了。
父亲教给我的第二首歌是《小白船》,父亲教给我的歌词和现在的版本有稍微的差异。我更喜欢父亲教的版本:“蓝蓝的天上白云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浆儿浆儿看不见,知向谁边,飘呀,飘呀,飘向西边…………”
我特别喜欢歌词中勾画的温馨舒适画面,蓝天、白云、月牙儿、小白兔、桂花树这些美好的事物让小小的我神思畅游,深深沉醉。每当夏夜,我和父亲在星空下散步时,我们时常会轻轻的哼唱起这首歌。
音乐是四三拍节奏,强弱弱的动率,常常让我感觉自己是在漫天繁星的夜空中,坐在洁白的月芽上慢慢荡秋千,最奇妙的是,这首月亮船我们不需要设定目的地,一切都随缘。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段父亲人生当中极其艰难和灰暗的日子,我不知道儿时天真的我是否给父亲带去些许温暖?我也不知道我的陪伴能给父亲带去多少慰籍?但让我自豪的是,在父亲最失意的时候我始终在他身边。
然而父亲即使在面对社会不公和人性的阴暗时,也并没有放弃过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并努力给了我一个快乐有趣浪漫温馨的童年,父亲用他的乐观为我屏蔽掉了所有的阴云,让幼小的我的天空始终晴朗无比。等到我也成为母亲时,才体会到当初父亲的不易。
这份乐观由他的言行传承给了我,让我如今也成了一名始终在人生中憧憬美好的人。
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小白船》并不是一首中国原创歌曲,而是一首广为流传的韩国挽歌。但我以为就音乐所展现出的情调来说,中国的填词意境和曲调才是最完美的搭配。
也许,音乐存在的最大意义在于可以超越肉体而让人和人之间产生永恒的连接,因为在《小白船》平和静谧的曲调里我又得以和慈祥的父亲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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