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啊,我们曾经和你们一样,你们将会和我们一样。
Italy.jpeg虽然在策划行程时已经有了大致概念,但我还是没想到,从罗马奔波到潘帕(Isola Pampar)需要花那么久。
早上六点钟在菲乌米奇诺机场降落后,取到行李,找到国内航线的换乘柜台,等待两小时后的航班,飞赴Catania Fontanarossa——位于西西里岛东南的一个机场。
这段路程相当顺利,虽然是第一次乘坐意大利的国内航线,短短一个小时航程连一个完整的瞌睡都来不及打完,我就看见了机场上飘扬着的三曲腿红黄旗帜。
之所以没有飞赴西西里岛的首府巴勒莫(那里有雄浑庄严的巴勒莫大教堂(Cattedrale di Palermo))是因为卡塔尼亚距离下面要赶赴的海岸城市阿格里真托更近:我们要在那里换乘轮渡,开赴潘帕岛。
卡塔尼亚机场有飞赴潘帕岛的航班——但每周只有两个来回:周二和周五,很不巧,我们抵达的这一天是周三,于是我们计划马不停蹄直接奔往潘帕,在岛上住两夜之后,搭乘周五的航班返程。
首先找到卡塔尼亚机场里的租车店,我在网上预约了一辆比较小巧的菲亚特,结果变成了一辆破破的斯柯达。接待员冷淡地说,自动档的车就剩这一辆了。没办法,开吧。
西西里岛上的路况尚好,交通量也不大,开得颇为畅快。三个小时(内含一次休息/一个牛肉三明治)后终于抵达了港口城市阿格里真托(Agrigento),找到还车点,走到港口,登上开赴潘帕岛的快船。此刻是下午四点半,我们搭乘的是今天的末班船。
上船后,匆匆吃了一餐披萨,也是食不知味。海上六个小时的航程大部分用来补觉了——毕竟十几个小时的经济舱+三小时自驾也是够累的。中间醒来之后才知道错过了观赏海上日落的时间。 接近十一点,终于踏上了潘帕岛的栈桥,按照事先查好的路线,向一片黑暗里摸去。
岛上有两家比较正规的旅馆,其中一家还带有私家海滩——但都在西面,距离我们想去的遗迹略远。
我预约了一所AirBnB,房主是一个晒得黝黑的年轻人,圆乎乎的脸上留着一圈精心修剪的胡须,笑容就藏在毛扎扎的胡子下面。对于我们的迟到他并无怨言,因为“反正我睡得也很晚”。一楼是他的住处(兼作葡萄酒贩售点),我们的房间在二楼。房东把钥匙交给我们后还花时间做了一番解说,表示阳台朝东,你们可以足不出户就坐享海上日出美景,云云。我们一个劲地陪笑点头,心里想的只是倒头就睡。
次日早晨,虽然身体还是疲乏不堪,大脑却因为时差的关系四点半就清醒了。开窗透风,就着凉意卧着翻了几页书,颇为惬意——可惜天色阴沉,没有看到日出。
两个小时后,在房间的露台上吃了一顿异常丰盛的早晨:蒜蓉烤面包,salami香肠,各色浓香芝士。鲜蘑菇炒蛋。饮品有鲜榨橙汁和一种很淡的葡萄酒,餐后是一小杯“烫得像地狱,黑得像罪恶,甜得像爱情”的咖啡——真不知道里面放了多少糖。
七点半钟,换了双轻便的软底鞋出门,沿着导游书上的地图进山,寻访罗马时代的神庙遗迹。 潘帕岛是一座火山岛,从上空俯瞰,是一枚瓜子形状:瓜子的圆肚子处是昔日的火山口(一个绿意盈盈的低洼浅坑),向东北突出的尖角大部分被灰黑色的火山灰覆盖,可以想见当年火山喷发时火碎流的走向。 就是在这片灰堆里,发掘出了一个重要程度不亚于庞贝古城的历史遗迹:以神殿、商业街道与古港口为中心的潘帕古城。
潘帕古城是作为一个航道补给、商船队休憩的落脚点而繁荣起来的,这从它位置靠近海港,而并非建于岛屿制高点看得出。同时并无高大的城垣,说明位置处于帝国腹地,并无敌人侵扰之虞。 这座神殿和西西里岛上其他的遗迹一样,采用多立克柱式,初步判断为公元前6世纪的建筑,规模并不算巨大,但保存程度相当好——托十数米火山灰的福。同时发现年代较晚,地处偏僻,也没有收到战乱和文物盗贼的侵扰。
神殿坐西向东,建造意图一定是让殿中的神像沐浴晨光,指引着渔民与商船队安全出航。说到神像,据称这座大殿里的神像近8米高,但发掘出来时已经倒在地上摔成碎片,被运到巴勒莫的博物馆中修复。根据铭文,这是旅行者和商队的保护神赫尔墨斯,他佑护商业繁荣,同时也是狡狯之神,以及爱马仕的名字由来。
和庞贝一样,在这里的商业遗迹中也发掘出了很多灿烂的壁画,保存程度之好令人乍舌。很可惜大部分地区仍然被“考古现场,闲人免入”的胶带拦挡着,借着落日的余辉我们只看到了一副描绘当地富人宴饮壁画,宾主服饰华丽,表情生动,几乎可以听得见画中人的觥筹交错,窃窃私语。绛红色的背景中还画了不少植物动物,也许可以成为考据古代日常的证据。
我指着一条洁白的门楣,说:
“你看这几个字。意思是:‘赊账仅限3天’。赊账的存在证明了信用制度的建立,商业的繁荣可见一斑。”
“你什么时候懂拉丁语了?”
“这是维基百科说的……”
这次出门,我带了一本《与历史的握手》,里面就写到了有关遗迹的探访:
“目睹鲜花盛开在废墟上,人们每每生发出怀古的情感:为时光的流逝伤感,又为自己能见证此刻欣喜。遗迹本身也是一种警示,每一个穿行在其中的亡灵都在诉说:人们啊,我们曾经和你们一样,你们将会和我们一样。”
潘帕岛往南一百多公里,就是利比亚的首都的黎波里,往西一百多公里,则是突尼斯的海岸线。 几年前,利比亚和突尼斯的居民是可以免签入境的——但现在这项政策已经取消了。岛上有几百北非系的移民,还有一座很简朴的小清真寺。
因为这样的地理环境影响,当地的文化和食物混合了意大利和北非两种风情。这从不同于亚平宁半岛风格的木雕圣像、以及当天晚上吃到的番茄口味羊肉饭(库斯库斯(couscous),不是米饭,而是一种由粗面粉做成的颗粒,形状和颜色都像小米)中可以看得出来。
其他印象深刻的食物还有浓郁的酸奶,蓝莓和覆盆子酱,烤鱼、蛤蜊与墨鱼烩饭……一切都透着新鲜多汁,如果拿日本旅游节目的用词来形容,那就是一口咬下去能尝到阳光、海风的朴素味道,当然,还浸透了鲜榨的橄榄油。 在睡前红酒与时差的交叉攻击之下,在岛上的两个夜晚我都做了梦,具体的梦境已经记不清,但氛围都温暖而轻柔,充满了惊奇、笑声和拥抱。
旅途中“归隐田园”这几个字在我脑海中萦绕不去。中国古人遇到仕途不顺,总有一个“告老还乡归隐田园”的选择,去过富家翁(或至少是小地主)的日子。这么做的前提是,有一个可以回归的田园。对于我这一代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仅仅是一句没有着落的玩笑:户口本上的祖籍某省某市某乡,那的确是自己祖父出生长大的地方,有几个从不联系的远房叔伯兄弟,但已经没有我可以“回去”的土地。
所以当我在观览着漫山遍野的橄榄树、葡萄园和柠檬树的时候,那种油然而生的“归隐田园”冲动又是来自何方呢?如果让我一年到头看着同样的风景,付出辛苦劳作才能勉强糊口,是否仍旧能乐此不疲呢?更不要说我根本不懂农业,没有酿酒的秘方,也没有榨橄榄油的技术。田园,远方的田园是忙碌的城市人在抬眼喘息时的一个依稀美好的梦,一个恰如其分的梦。
扯远了。在告別潘帕岛的最后一天早上,我们终于看到了这次意大利之行中最为壮丽的一次日出。地中海的波涛托起一轮红油咸蛋黄一般的日头,靛蓝的天空从一角开始燃烧成红白的旗帜。海面反射着粼粼阳光,充填了整片视野。
房东先生(他叫Lucio,27岁,未婚)好心开车送我们去码头,顺便花了半小时沿着环岛公路走了一圈。于是我们在他的指点下看到了在西面的石头海滩上晾晒肉体的浴客,南部小清真寺的尖塔,以及大片硕果累累,待人收割的葡萄园。 “等遗迹开挖完成,游客就会变多了,”他笑嘻嘻地说,“不过那样我就没有时间去潜水了。”说完,他做了个鬼脸。
再见,卢西奥,再见,潘帕。
-全文完-
SK按:上面是一篇虚拟游记。所谓虚拟游记,有好几种形式,比如,
1)为一个自己并没有去过的地方写一篇文字;
2)为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写一篇文字。
《岳阳楼记》属于前者,本文属于后者。我承认,这是受到了“虚拟书评”的启发——比目鱼的《枪口下的十四篇小说》。此外,我同时还在读“教父三部曲”的第二部,《西西里人》。
2015年九月我造访了意大利,虽然只有短短一周时间,但每每回顾照片,阿马尔菲海岸的灯光与蒙特普齐亚诺的红酒小馆的空气无时不刻勾起我远游的心思,然而今年恐怕难以安排这样的机会。在对冰镇葡萄酒、橄榄油和浓香奶酪的热切怀念中我写下此文——请注意,切勿按照本文策划一场潘帕之旅——虽然那是个非常、非常美好的小岛。
(题图摄于庞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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