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云时的日子,在村里,前三,那是数得着的。
七十多了,不说话,弥勒佛,一说话,还是洪亮铿锵。不见人,只听声,你怎么知道他的岁数。
端午后没几天,老太婆说和别人赶海,捉泥螺。去呗,哪年不去几次!
太阳要下山了,老太婆还没回来,怪事!
又不是三岁小孩,不担心。就是肚子饿,还没人烧菜。
天黑了,还没回来。不应该啊!
大儿回来,不见妈,就问一句。觉得不对劲!
打手机,关机。
得去看看!一般捉泥螺都去五团那边。跟谁去的,问问。平常一起去的婶娘今天都没去。说什么风向不对,泥螺沙多。顾得上这些!
去找找。老大开车,云时也跟着去!
海边的堤岸上,车灯照过,空无一人。再往前开,有一辆三轮车,没人!
三轮车,自家的!不见人!堤岸外是涨潮漫起的海水。哪里有一个人的影子!
大声呼喊,再大声,没人回应!
云时心里就有不祥的预感。不能说,赶快找。
报警,找附近渔民帮忙。
黑天涨潮,所谓渔民,只敢在近岸转悠,人家犯不着啊!
一夜焦灼,一夜无眠,一夜寻找。没有一点踪迹。
云时不敢想,不能想。
只一夜,云时就觉得自己的腰都直不起来了,一下子都觉得喘气都有些困难。
天明,上游派出所传来消息,围垦的海塘边上发现女尸一具。
去认,竟然是!果然是!为什么是?
云时一时脑子空白,好像自己不是自己,魂飞魄散。
大儿镇定,处理后事吧。
看着来来往往吊唁的亲戚,云时坐在那把坐了几十年的老藤椅上,只是看着,有人安慰他,他还能微微笑着回应一下,只是不站起来说什么。
人人都走来走去,只有云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夜深了,客人走了,到灵堂陪陪老太婆。
搬椅子的力气都没有。
香烛缭绕,空气中弥漫着丧事的味道。
经历过那么多人的丧事,云时觉得自己早就明白生死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轮到自己,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老太婆躺在床上,苍白而胖的脸,没有了平常的笑起来的沟壑纵横。那些沟壑原来是多么生动。现在,不说不笑,就那么躺着。
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云时觉得迷糊,怎么就没了呢?
她去赶海我不让她去,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命啊!她的命!我的命!
云时想哭,想得要把心呕出来。力气,做泥工攒了一辈子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抽离。
云时没有哭出来。
火化了,送安息堂了。
云时觉得日子恍惚,一点都不真实。
不干活了,干活有什么意义?
在村子里转悠,也不知道饥,也不知道饿。回到家,喝口凉开水都要吐出来。
大儿不放心他,他挥挥手,忙你的去吧。
去弟弟家门口坐坐,他们家临大路,车来人往,热闹!
凑凑热闹!
坐在破沙发上,一坐半天。
云时见人还能笑出来。谁都能看到,这老头子和以前不一样!
有时也和别人搭话,一说就是,怎么就没了呢?怎么就没了呢?
有人来叫他干点小活,他摆摆手,泥刀都拎不动了,没数拉法哩!干不了了!
慢慢就没人提这茬。
云时时常窝在路边的沙发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来来往往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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