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故事

出城一直往东，大约十几公里，在公路边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池塘周围长着一片高大的白杨树林，树下广种花草，其景色优美，赏心悦目。

我是有朋友约着出城钓鱼，认识了池塘的主人，这是一位六十几岁个子不高但很精神的汉子。我了解到，池塘其实是他在城里经商的儿子承包的，如今已经被政府收回去，但是又雇佣了他在这儿做些植树造林、卫生环保之类工作。

“打算搞一个生态旅游的小镇，所以这个池塘就留下来了。”他对我的朋友说道。

因为树林的遮挡，再加上池塘与一条大河连着，那条大河与池塘接壤的地方，经过疏浚和挖掘，变得宽广，自然而然成为池塘的一部分，而且延展出去很远，所以在公路上根本看不见池塘的全貌。我感叹这座池塘的低调，多少年了，原来公路上只是看见池塘一角而已。

“那边小房子——”朋友往不远处一片桃树和樱桃树掩映着的一个小屋一指：“是李哥的家。”朋友呵呵笑着。他直呼对方“李哥”，显然彼此关系很近。我看朋友的笑满含着赞许和钦佩。朋友不是一个随和的人，自视甚高，能令他赞许钦佩的人不多见。

李哥为我们准备了坐着钓鱼的小竹椅子，还送了果茶饮料过来。我悄悄问朋友：“过来钓鱼还有这般待遇吗？”朋友笑：“你听我慢慢道来。”

我跟朋友坐在一起钓鱼。对我而言，所谓钓鱼，无非散心罢了。朋友显然也是，钩子碰着水面而已。

“那时候我还没有组建现在这个装饰材料批发市场，还是一个靠手艺谋生的木匠哩。”朋友说起来发迹史，总是面露得意。我故意不搭理他，他这段话，我都背熟了。果然，朋友呵呵笑，接着说：“听烦了吧？我说得也是，不过习惯了，不这么开场，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呀。……嗯，一年春天，清明节后，我接了一个小活，就是来这间小房子，不是装修，只是做一面木头墙壁。”朋友回头看一眼李哥的小屋。“房子里边没有墙壁，就是那么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子，靠后墙边摆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靠桌子还放着一张木床，进门的门边放着一口水缸和一套液化气灶具，再就是一个破旧的饭橱。他要我做一面墙壁，把做饭的灶和饭橱与大房间隔开。但是那儿有整个房间唯一的一扇前窗。我问是不是在做的那面木板墙壁上也开个窗子，不然屋子里光线可能很暗。李哥说不必，光线暗没事。活儿干了一天就完工了，因为说话对路，我没要工钱。晚上李哥请我吃饭。吃着饭，他说起来。他说……”

李哥又给我们送来了几个苹果，却是他自己果园里产的。果子红红的，看着便觉得好吃。

“用不多久，这儿要开一个饭馆哩。”李哥说。朋友笑呵呵说：“那你不是要失业了？”李哥摇头说：“饭馆不也得有看门的人，我还是老本行。”

李哥离开，朋友点头接着说：“为什么要做这面木头墙壁呢，李哥说一天夜里，一个年轻女孩过来寻短见。”我说：“竟然有这种事？但是这和做墙壁有啥关系？”朋友说：“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应该是千真万确吧，因为这是当事人亲口说的，而且，嗯，一定是真的。你听我慢慢说……”我点头。朋友接着说：“后来女孩说，她就是看见那扇方方正正的小窗子里的灯光。她本来是对着池塘嘤嘤哭着，灯光把她引过去。她走到窗外，摩挲着那扇小窗的玻璃。女孩想死的决心那时候仍没动摇。但是屋子里的李哥就听见动静，走出来了。”朋友说：“李哥当时就看出来女孩子精神有点恍惚，用李哥的话说，阴气很重，那是死人身上才有的。他心思亮堂着呢。他呀，就装作啥也不知道，请女孩进屋里喝口水，女孩无动于衷，他就进屋把电视机打开，选一个综艺节目，开大音量，那喜庆的气氛立即填充了那个漆黑的夜。李哥说，那笑声里边满满的阳气，他自己也敲破锣似的大大咧咧说话，还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女孩，不管女孩喝不喝，只要拿着就行，那都是用来克服阴气的，李哥说，有旺盛生命力的人，就是阳气盛，人就是活得那口阳气。后来，女孩笑了。李哥知道危险期过去了。”朋友对我点点头：“你不要以为李哥胡说，他看事情还是很准的，因为这件事后来也被当事人证实了。再后来，李哥晚上睡觉，总是彻夜亮着灯，还把那个小瓦数灯泡换成一个大瓦数的。可是，他有个毛病，开灯睡不着觉。所以啊，我就出现在这个故事里，他把灯光挡在外面，只是留给失意人的。当时池塘是他家承包的，所以啊，那电费还得他自己出。他的老婆看见了，咕噜说大灯泡耗电。李哥为了安抚老婆，就换了一个小灯泡，到了晚上，还是换上那只大的。透过那扇窗户，每夜都有灯光照出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间断过。”

“李哥心真好。”我感叹。

“故事没完呢。”朋友说：“后来，那个女孩常来看李哥，还带了礼物。李哥也不问当日事，女孩也不说。有时候女孩就留下来给李哥洗衣做饭。李哥当然不用，可是女孩坚持要那样做。女孩的心情很不好，说白了就是有点抑郁吧。李哥觉得有点事做对女孩有好处，就默认了那种情况，有时候还让女孩陪着自己看电视聊天说话，说是女孩陪他，其实是他陪着女孩。李哥老婆在村子里住。关于李哥金屋藏娇的故事啊，就飞了满村。那段时间，李哥老婆要跟李哥离婚哩，村子里，李哥的名誉也全完蛋了。李哥老婆还喊了儿子过来捉奸……”

“都洗衣做饭了，换我也会这么想。”我说。朋友呵呵笑，吃一口苹果，说：“你尝尝这苹果，甜着呢。……那个女孩，就是现在李哥的儿媳。知道了吧？女孩研究生呢。”我睁大了眼睛，感叹事情的奇巧。朋友说：“女孩从小和妈妈住，他爸妈离婚了，那段时间她妈妈去世，女孩又失恋了，就有了轻生的念头。如今，女孩考了本地公务员，现在就在这边政府做事呢。李哥儿子在城里做生意，还经手着本地土特产的代购代销。这一家人，可以吧？这个故事啊，所有的细节都是当事人亲口说的，包括那个女孩子，就是现在李哥的儿媳，她并不忌讳，她说那晚上她要自杀，就是李哥窗口的灯光救了她。她说那盏灯光，在那个漆黑的夜，使她想起来妈妈，后来，妈妈慈爱的脸庞又变成阳光，把萦绕在她心头的死的阴霾给驱散。也许是她本身对于生命还有着渴望与留恋，所谓心并没有死去。然而，谁能不相信她说的呢，那一盏熹黄的灯光，谁能认为它就不能像太阳一样使人心温暖呢？一个深夜自杀者，也许一个陌生人一句关切的问候或者就可以使其悬崖勒马、苦海回头，但是，你能说那个人其实本身就不想死？同理，对于已经死去的人，你怎么就可以说其实他对于世间一无留恋呢？不是的，缺少的只是一个关注而已，当你关注关爱关心了她，那怕只是小小的一句问候或者一个温柔的眼神，生还的机会也会陡增。这是事实，而不是胡乱猜测。当然，关于李哥的流言，随着女孩成为他的儿媳，不攻自破。说起来，李哥也感叹，那晚他熬夜修理一台抽水泵，不然也熄灯睡下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跟一个美丽的低调的池塘有关，如果不是李哥，那个池塘或者会成为杀人凶手。我不是说李哥多么善良，但我认为这真的是一个美丽故事。